“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触吗,太宰先……”
“我想他已经没有困惑了。”太宰治平静地说,“主人公并非是我所想的那种可怜的人,不如说他从一开始就对自己的命运有所预感,在另一只靴子落地之后,他真正脱离了困惑的牢笼。”
“于是,你认为他彻底领悟到了自己的灵魂是没有价值的。”澄说。
“是的。”
澄没有回答,但他从澄的眼中读到了她的想法。
“你持有和我不同的意见吗,澄小姐。”
“并非如此。”她摇了一下头,“我只是还不像你那样确定。”
“是这样啊。”
太宰治说着。
影厅中本就稀落的观众早就纷纷起身离开了,毕竟现在的时间说不上早,太宰治想,外面应该已经夜色浓重了。
而在电影厅中,灯光重复着暗了又亮的循环,就像经过了两个昼夜。
在这几个小时的两昼夜中,明明两人实际在交谈的时间不超过十几分钟,太宰治却觉得已经相处了很久了。
这是因为他实际上已经十分了解她了吗
太宰治恍悟他的确早就独自一人在电影厅中千百次地看过了另一个自己的人生,作为观众。
但是现在,他第一次成为了电影中的主人公。
荧幕还会为他亮起多久呢?
他闭上了眼。
从现在开始倒计时的话。
或许恰好是一部电影的时长。
“再看一遍吧。”
澄惊讶地看向他。
“就当作是我的任性之举。”
太宰治说。
“请与我一起,再看一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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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安排了午夜场,但如果没有澄和太宰的话,想必这一场是不会放映的。
他们是影厅中唯二的观众。
在放映前的短暂间隙里,黑暗中的影厅格外安静,让人不禁连呼吸都要放轻,但这种感觉并不坏。
“有时候黑暗能带来安全感。”仿佛料到了太宰治的想法,澄说道,“真正独自待在黑暗中的人是不会害怕的……如果他感到害怕的话,也是因为害怕黑暗中存在自己以外的人。”
太宰治听见很轻微的衣物摩挲声,他猜澄大概是转过身了,因为她的声音近了一些。
“你现在害怕吗?”
太宰治想了想,然后告诉她。
“不。”
“是吗。”她笑了,“谢谢你,太宰先生。”
第三轮电影开始播放了。
在空荡荡的影厅中他们不必再为了观影礼仪保持安静,彼此也已经对情节十分熟悉,于是在荧幕上的画面和情节慢慢推进的时候,荧幕下也时不时地发生着对白。
“主人公在这里是犹豫的。”
太宰治笃定地说,此时情节正发展到主人公将要推开真相之门时,电影很快就要进入尾声了。
“这种独特的运镜手法也恰恰证明了这一点——他真的一无所知吗,如果是这样,他不应该有犹豫。”
澄轻轻点了点头表示她的赞同。
接着就像他们看过两遍的那样,主人公最终知悉了围绕着他的骗局,他的一切都沦为泡影,主人公在白茫茫的雪中颓然而坐,然后又站起来,走进雪的深处。
这就是最后一幕了。
太宰治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想要看看身边的人,总之他这样做了,所以他看到了眼泪从她的脸颊滑落的瞬间。
澄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眼泪也没有,她的表情是柔和而悲悯的,她以一种非常含蓄舒缓的方式抒发着自己的悲伤,这一切都在那滴眼泪里,只有一滴,甚至很难被认为它是一种哭泣。
“我想你是对的,太宰先生,主人公不再迷茫。”她注视着屏幕,睫毛看起来是湿润的,但这也有可能是荧幕光影映照下的错觉,“也许原本就没有所谓的答案,因为最后他不必再去向谁索求答案了。”
“……‘有些人从上帝那里寻找,有些人从威士忌里寻找,还有些人从爱里寻找。这一切都属于同一个道,而道通向无。’”
太宰治怔怔地说。
“澄,和我一起待在黑暗中的时候,你害怕吗。”
“我不害怕。”
澄告诉他。
“我只是一直在想,要如何不让你害怕。”
“……”
太宰治站了起来,很快地转过脸去。
“你要吃冰淇淋吗?”他背对着澄问,“虽然冰淇淋店大概已经不营业了,但是我看到影厅外面有冰淇淋球的自动贩售机。”
“嗯……从热量上来说,其实有点罪恶。”她笑了一下,“但是我很想吃,所以谢谢你。”
“好的。”
他轻声回应,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影厅,但等到太宰治站在自动贩售机前,却陷入了窘境之中。
身为港黑首领的太宰治身上连一个硬币都没有,他努力寻找了一番,却只能找到一张黑卡。他摸出了这张四角烫金花纹,无额度上限,却在此时毫无作用的卡片,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中。
一只手越过了他,把数得刚刚好的硬币投入自动贩售机,太宰治转过脸,澄对他笑了一下。
“请别介意,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哦。”
“这样就是帮了大忙了。”
太宰治轻松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