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一般写信的习惯,他首先看到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是语气温暖的问候语……
他的阅读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
有人走到他的身边,坐了下来。
织田作顿了顿,收起了信纸,而对方注意到了他的动作,于是她带着歉意对他说道:“对不起,我打扰到您了吗?”
织田作抬头看她,对他说话的,是一个气质温柔的女性。
一个陌生人。
“不,没有。”织田作说,“请别介意。”
从对方的目光中,他猜对方仍旧感到了歉疚和不安。
于是他想了想,开口转移了话题。
“你居住在这一带吗?”
这么说是因为对方打扮得随性而舒适,不像是出远门的样子,而她手里拿着的纸袋盛的像是新鲜的热点心,这种东西是不能做伴手礼的。
但很快织田作就后悔了,这个问题从萍水相逢的人口中说出,或许会让人觉得冒犯。
“是的。”
不过,对方回答了他。
“我现在居住在并盛。”
“并盛吗?”织田作也不禁有些为了这巧合而惊奇了,“我正要搬到哪里去。”
“是吗,真巧。”她笑道,“并盛是个不错的地方,我希望你能喜欢那里……您是作家吗?”
这一次是真的让他吃惊了,虽然已经是知名作家,他从未在公开场合露面过,因此应该没有被轻易认出的可能才对。
“是的。”
织田作之助说。
“您是怎么猜到的呢?”
“只是感觉而已。”她回答,“说不定我过去曾经读过您的作品,所以才凭感觉认出了您。”
“我叫织田作之助,笔名和实际姓名相同。”他轻咳了一下,“我也不太明白我是否真的为许多人所知,你就算没有听说过,也……”
“不,我听说过您。”
陌生的女子笑了起来。
“初次见面,织田先生,我的名字叫——”
电车在此时停了下来,车轮和轨道摩擦发出的响声几乎盖住了她的声音。
但织田作之助敏锐的感官还是捕捉到了那个音节。
他不禁睁大了眼睛,就那样怔住了。
“……请问。”
良久,他问道。
“这个名字该写作什么呢?”
对方拉过他的手腕,用指尖在他手心勾勒出几个笔划。
“……澄。”
织田作之助忘了自己有多长时间没有说出这个名字了,但当它从喉间轻轻滚过时,他立即找回了熟悉的,温暖的感觉。
他再次向对方确认道。
“你的名字,是澄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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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田作之助合上了信纸。
他站在尚未整理过的屋子里,这幢位于并盛的屋子对于大多数时间里一个人生活的他来说有点太空旷了,在入住之初更是如此。
此时的织田作之助只有一个四分之一空间都被手稿塞满的箱子,在清洁之前,他在屋子里甚至找不到一处可以坐下的地方,可即使如此,他依然选择了先读完那封信,就那样站着读完它。
“这样吗,澄小姐……”
他自言自语道。
在决心要走向那样的未来之时,你所写下的……你心中与我有关的期待,果然是这件事啊。
澄在信中提起了两人都很喜爱的,那本失去下卷的书。她说希望织田先生能将它完成。
现在织田作之助确实已将它完成了。
当然,没有出版,毕竟他并非原本真正的作者……但织田作依然为它作了序。
他一开始也并不清晰地明白自己缘何要这么做——莫非是为了自己吗?
不,织田作之助并不是那么容易陷入自我感动的人。
那么,是为了改变了他的人生的,那位神秘的原作者吗?
大概也不是,如果擅自将那位年长者看作读者,未免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那答案就只有一个了。
他是写给那个亲口告诉他,想要成为他的第一个读者的人。
尽管他再次感到了伤感,但织田作之助注视着信纸,仍旧微微笑起来。
他发现信纸突兀地短了半寸,而始作俑者似乎没有掩饰的意思……他将信纸边缘裁得细致平整极了,却任由澄的话就在某处截断,仿佛是对织田作之助的一种隐约的挑衅。
按照常理来说,对于故意截留,且肆意毁坏自己的信件的太宰治,织田作之助应当要好好给他个教训才是。
但是。
织田作小心叠起信纸。
这次就原谅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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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澄特地用好几层厚厚的油纸包裹起来,当她回到家中的时候,点心还微微温热着。
说是“家”或许不太准确,实际上,她现在的情况说是寄人篱下或许更贴切。
不过无论是她,还是她所寄住之处的主人,都对这一点没有什么太深的感触就是了。
“我回来了。”
她拉开门,因为不确定对方是否正在休息,连说话的声音也小心地放轻了。
正安静地注视着庭院的黑发少年并没有在小憩,他回过头,望了她一眼。
“太晚了。”
“抱歉,今天遇到了刚刚搬到并盛的新住户,所以顺便为他带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