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唯手持湘君剑,仙袍黑底而金纹,袖口的剑纹旁支斜出一枝金桂。他面容尚带有几分青涩稚嫩,五官线条比现在更柔和,少了劫难中染上的杀伐。
而这一切,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穆清嘉意识到,这里是过去,是他与师弟共同的过往。
阿唯。
他心中唤道。
而对面那与湘君剑错锋而过的,却是冥蝶剑。那把曾经属于霍家兄长——霍膺的本命灵剑,冥蝶剑。
霍膺抬起头来,双眸被漆黑的魔气所遮蔽,与师诏的表现无差,显是中了力言术。
“兄长!”霍唯再次喝道,尚还清亮的嗓音中夹杂着痛苦与不可置信。“兄长,我是阿唯!您不认得阿唯了么?”
穆清嘉想说出力言术的解法,张开嘴,身体却不由他控制,喊道:“阿唯小心!”
这里是已经尘埃落定的过去,来自现在的他只是附着的一缕意识,无法改变过去。
霍膺的攻击再度袭来,穆清嘉拔出腰间的天一剑加入战局,同霍唯双剑合璧,与霍膺战于一处。
对方的剑法炉火纯青,剑意虽不必剑尊者门下二人玄妙,却远比彼时的师兄弟二人强大太多。又兼他们不愿伤到霍膺,出剑时未免畏手畏脚,很快身上便挂了彩。
一剑凌厉而来,穆清嘉勉强避过锋芒,却被热辣的剑风在右臂燎出一道纤长的伤口,血水顺着袖口滑落。
“清嘉!”霍唯腾跃闪至他身前,架剑与冥蝶短兵相接。他的全身骨骼在巨力作用下咯吱作响,水灵气倾泻而出。
“兄长——我是阿唯啊。”霍唯眼眶通红,“是你的弟弟啊……”
霍膺眼中划过一丝清明,猛然撤剑。对方的收力突如其来,霍唯惯性使然,湘君剑直斩而下,刺入了兄长的肩膀。
霍膺微笑着认出了他。
像是想要抚摸弟弟般,他伸出了手,然后在霍唯充满泪水的目光中,果决地将冥蝶剑插|入自己的小腹。
“兄长!!!”霍唯大吼出声,接住霍膺倒下的身躯。
穆清嘉忙按住他的伤口,却发现火灵气已经在迅速溃散。
丹田破碎,再无法救。
霍膺枕在霍唯臂弯中,唇边不断涌出鲜血。
“爹娘、小妹……”他磕磕绊绊,又急切道,“人界豫州、有我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霍唯从牙缝间挤出字眼,“是谁害了你?我要杀了他!”
霍膺终是轻轻摇头,他看了一眼穆清嘉,又转回来深深注视着霍唯。他好像有千言万语要说,最后只是一句:“阿唯,活下去。”
丹田破碎,无论是多么强大的修士都会在迅速死亡。
灵气归于天地,肉|体归于尘土。
后来穆清嘉才知道,霍膺看自己的那一眼,实则蕴含了很多意味。
因为那夜之后,皋涂山将会成为霍唯仅剩的家。
在霍膺突然出现在皋涂山之前,那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秋夜。彼时穆清嘉还在琢磨着怎么给师弟新收的小徒弟做糕点吃,霍唯则与他同在一间茅草屋里,就着暖黄色的烛火擦拭剑刃。
而两个时辰之后,烛光不再,无星无月的黑暗中,唯有烛台垂下一滴鲜红的蜡泪。
霍唯跪在兄长已经收拾整洁的尸身前,穆清嘉从身后走来,听他道:“我要回霍家一趟。”
他嗓音沙哑,像是把穆清嘉的心脏按在沙石上摩擦,鲜血淋漓。
“好。”穆清嘉淡淡道,“我陪你。师妹师弟那里我已经打点好了。”
霍唯一顿,道:“不必。皋涂需要你。”
穆清嘉知道他在顾虑什么:霍家兄长那般模样,临终前又那般提起爹娘小妹,恐怕霍家已是凶多吉少。
不论是寻仇而来,还是魔修犯境,现在前往霍家,绝对是九死一生。
霍唯不愿连累他。
“有护山阵法,多我一个少我一个没甚分别。”穆清嘉牵起一个微笑,“但阿唯需要我。”
霍唯将冥蝶剑放在兄长身旁,以湘君剑支撑自己站起来。
“不要后悔。”他道。
第40章 洗灵
日夜兼程。
数日后他们在梁渠山霍家看到的场景,即便是经历过仙魔劫腥风血雨的穆清嘉,也不想再回忆第二次。
胭脂色的血迹大蓬大蓬地泼洒在靛青石砖上,犹如黝黑的污渍。霍家全族并旁系仆役共六百三十八人的尸体堆叠在场院中,曾经不染一尘的仙修们此时死不瞑目,无数蚊蝇吸食着他们的腐血败肉。
穆清嘉和霍唯在尸堆中寻到了霍唯的爹娘,即霍家族长并族长夫人的尸体。找到时,霍唯母亲的本命灵剑尚还插在族长的胸口。
那并不是个例,几乎大半族人身上的伤口都是因自相残杀造成的,就像皋涂山上,失去神志的霍膺对霍唯做的那样。
十数座堡垒中无处不是血,穆清嘉紧跟在师弟身后,几度以为他会就此崩溃,但霍唯还是沉默地向前,黑靴踏过一滩又一滩血泊。
最后,他们在尸堆中寻到了魔气。
魔气来自于一个当日巡防的霍家直系女修,魔修杀她时并未用力言术,而是明目张胆地将魔气留在她体内,仿佛以此昭告整个修仙界,昭告霍家仅存的独子:尽管来找我复仇。
力言尊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