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等, 便是整整一日。从天色晶明到夜幕沉沉, 北静王府门连点大点的动静都没有,偶尔一点声响他们便提着麻袋冲出去,瞥见了丝银白色更是兴奋的不行,结果鸡飞狗跳逮了半天,只逮住了只愤怒地炸着毛的猫。
“这白猫养的好,”一个流民仔细盯着那溜光水滑的雪白皮毛看了眼,感叹道,“一看便是富贵人家养出来的,走路都像个球在滚。刚才那远远的过来,根本就看不出来它有四条腿。”
“还有这琉璃珠似的眼睛,啧啧啧......”
“不知是只公猫还是母猫?”
一群在这里蹲守了一日的闲人兴致勃勃伸手要去掰扯开这猫的两条后腿,然而,那那白猫远不是他们所想的那般纯稚无害,眼见自己的几世清名都要毁在这群地痞流氓手中了,登时毛发尽竖,狠狠地在他们脸上每人来了一爪子。
这一爪子真是石破天惊,成功将一群人吓退了。其中一个揉揉眼睛盯了半日,不确定道:“大哥,这猫是在盯着我们看?”
被唤作大哥的小流氓也鼓着眼睛瞪了半晌,见那拥有雪白皮毛的猫高贵冷艳地伸出爪子为自己理顺了毛,浅琥珀色的猫瞳中满是森森的寒意。居高临下的模样,仿佛他们才是一群不值一提的弱小蝼蚁。
强弱的顺序,一瞬间完全倒了个个儿。
......明明这方人多势众,却还是禁不住的打了个寒颤。
这只猫......好像有点不大对劲儿啊……
一直到月上梢头,一个灵巧的身影方悄无声息蹿上了墙头,迈着优雅轻盈的步伐,一溜烟往一座隐在大株海棠及芭蕉后的院落去了。它熟门熟路进了房,见到它的小丫鬟登时便松了口气,忙拍手将它唤过来:“小四爷你去何处了?可急死奴婢了,还以为是走丢了呢……”
无碍。
小四高傲地甩甩蓬松的尾巴。
不过是被些许渣滓挡住了脚步罢了,实在不算是什么大事。
它素习爱干净,每一根毛发都被梳理的恰到好处,干干净净一点尘土血迹也不沾,全然没有刚刚出爪教育过人的模样。因而小丫鬟并未看出丝毫异常,帮它打好了一盆温水,便由着猫大爷自己沐浴去了。
用加了海棠花瓣的水洗了皮毛,又裹在一块雪白的丝帕中将自己擦拭干净,小四爷顶着一头湿漉漉的毛,默默向主厢房里伸进了一个脑袋。
那里面正发出细细的、仿佛欢愉又像是承受不住的抽气声,还能透过雪青色的纱帐瞥见两个紧紧交叠的身影。
这对没羞没臊的夫夫。
小四爷淡定地想,拿爪子掏了掏湿透的毛耳朵,一径往自己的窝中走去了。
第二日便是昭宁公主大婚后的第三日,于民间,本是该回门的日子。虽则宫中并无此规矩,昭宁还是请了旨,偕了热腾腾新鲜出炉的当朝驸马,一同去给惠帝请安。皇后原本也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如今这般匆匆出嫁也是十分放心不下,在屏风后细细地打量这一对携手而来的璧人。
女子英气勃发,男子温润如玉,偶尔眼神一交汇,目光都会像是遇着了什么粘合剂般紧紧粘在一处,亲密的情状羡煞旁人。
皇后看了,心中也终于安定下来些。
唯有惠帝眼神复杂,面容隐在垂下来的细细串珠之后,便连他身侧的皇后,也看不出他的神色。
“好,好!”半晌后,惠帝终于朗声笑道,“果真是天作之合,公主眼光不差。”
他像是一个果真十分疼爱儿女的寻常父亲,细细地嘘寒问暖,又令昭宁无事便回宫看看,若是放在不知情的宫人来看,倒真是一对毫无芥蒂的父女。
可是待昭宁夫妇二人出了宫,皇后也回了她的宫室,惠帝便忡然色变,眉目间全然是一派凛然之色。他面上阴沉沉的,像是蕴了块极大的、暗黑的乌云。
“出来吧。”
随着惠帝的声音,一个不起眼的小老头却从这大殿中的一角角落钻了出来,他穿了件已然陈旧的道袍,眼神清明袍角飘逸,面上一大把花白胡须一直垂到胸际。看起来,倒果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可看清楚了?”惠帝问。
“回陛下,”老道士低声道,“此人仙力远超远超老道,老道也看不出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这也看不出那也看不出!”惠帝一下子将案上的东西都一挥袖扫到了地上,怒道,“要你们还有何用?”
他心内这把火已然烧了许久,此刻终于露出一丁点痕迹来。高高在上的天子眼神中满是慑人的锋芒,厉声道:“她不过是个公主!朕还在位上呢,怎么就有如此的胆量,敢聚集起这样一群人?!”
不,他们已经不能被称作是人了——惠帝仍记得那日满目刺眼红色之中,立于喧闹里闲庭信步而来的男子。那白衣男子眼神清冷,在他耳旁慢慢俯下身来,一字一句道:“莫阻碍。”
“本座有的是方法,令你提前下黄泉。”
这一幕在那之后几乎成了惠帝的梦魇,他日日从被人扼住喉咙无法呼吸的紧致感中醒来,大汗淋漓,终于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现实。
他虽是人间的帝皇,也不过是个凡人。
这现实像是把锋芒毕露的宝剑,几乎不曾将他的心脏都血淋淋地剜出来。他盯着那昏黄的铜镜千万次的想,他才是这黎民百姓的主人!为何,为何便没有那样令人恐惧的力量为自己所用?!为何没有那些个天神展现出力量来,帮着他扩疆土打天下,一揽这大好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