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琅手顿了顿,还是将糕点强行塞入她手里。
“你且先用这个垫垫肚子,不必忧心吃食问题。”
女孩眼巴巴地望着这糕点,最终还是轻声道了谢,她吃的飞快,像个小仓鼠似的将自己的双颊都塞得满满的,贾琅见她险些噎住,又将一杯茶也递了过去。
这下,小姑娘更是浑身都颤抖了起来,怯生生地抬头,从凌乱的发丝里瞥了他一眼。
“是给你的。”
贾琅看懂她眼中的疑问,愈发觉着心中酸涩难言,忙道。
直到这孩子喝完茶之后,水溶方才慢慢启了唇,问道:“这城中的饥荒,已然严重到如此地步了么?”
“只是这城中原本贫苦的人家,”小姑娘回答道,“那些个富家虽然放粮,朝堂也有发粮,可还未到我们手中,便被那些略身强体壮之人抢走了。我们家,已有一二十日无甚东西可吃了。”
“所以,所以......”
女孩嗫嚅着,不再出声。
“所以,他们甚至将人都当做了粮食?!”白衣小公子一下子愤愤地站起了身,“这还有何人性可言!——啊,痛......”
他因为过于激动,几乎忘了自己此刻正处在狭小的车里了。这样猛地一起身,便狠狠地撞了自己的头。
一旁的水溶看着他,无奈地将人一把拉入了怀中,在他撞伤之处轻轻抚摩着。他微带凉意的手轻而易举便抚平了那种燥燥的疼痛,让贾琅的心一下子静了不少。
他们原本并不准备于这路上救人的。灾民数量着实太多,个个都有可怜之处。要想处置这灾情,还得从官场入手才是,方能拯救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
直到听到最后一句话。
那一句话,几乎是在电光火石之间,贾琅瞬间便懂得了那个吃究竟是何意思——那些人奇异的红润的脸色,与其他灾民坐的远远的距离,将人形包裹放在路中央的行为......这一切一下子就像是一串串了线的珠子,让他几乎要惊呼出声。
“回去,快回去!”
于是他们调转了头,将这个原本并不在计划之中的女孩拉上了车。贾琅甚至无法判断这一瞬间自己做的究竟是错还是对,他只知,这个孩子不可能再有那个机会,等到官府再派人来救她时,她可能早已变成了一堆白骨。
“他们究竟是何人?”贾琅轻声问她,“你的家人呢?”
“家人?”
女孩的神色忽然怔了怔,随即,她的黑白分明的瞳孔里,忽的便呼啸起了暗色的风暴。
家人。
这个词意味着血脉相连,意味着毫无理由的支持与依靠,意味着只于是心中想一想他们的模样,都会觉着一片祥和与安宁。
可是她却只能想起那个被称作她父亲的男人苍老的模样,他蠕动着嘴唇说“没办法了,把大妞给人家吧”时的模样。而她幼小的弟弟则仍是浑圆可爱的脸,被她的母亲牢牢护在身后面。
“这个不成,这个不成!”
当那人的手向那个身后显然更胖一些的小男孩伸去时,她听到了母亲歇斯底里的吼叫,“这是我家唯一的香火了!你可以把老大带去,你把老大带去......她年纪也不算很大,做两脚羊,味道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是吗?”
那人蜡黄的脸随即转向了她,那上面有一种很是奇异的容光,两颊都挂着兴奋的潮红。她的心里砰砰的狂跳,被那人粗暴地摸了几下身上的肉,随即皱眉道:“太瘦了。”
“我家只有这一个了。”她的母亲牢牢地护着自己的儿子,像一头喷火的母狮,“我的小女儿已经给你们了,就只有这一个大的了!就算你们不买,也总会有别人买——”
“啧。”
那人不耐烦地啧了下唇舌,一把将她拎起来,如同拎一只弱不禁风的小鸡仔一般,粗暴的塞入了驴车里。
“小半袋子米糠,”他将袋子打开与一直闷声不语的中年男女看,随即又嘲讽地道,“这真正的吃食你们又不吃,还非得将她卖给我。要我说,还不如自己吃了了事呢!”
车中,她忽然就打了个深深的哆嗦。
“那哪成?”她的母亲连连摇头,“我们哪能吃掉自己的亲生孩子?”
所以,将她们卖了,与别人换些粮食。自欺欺人地假装不知这些人究竟是要将他们的孩子带到何处去,去做些什么,甚至于心中告诉自己,自己并不曾因为饥饿而亲自杀了他们,这已经是仁慈了。
多么可笑的仁慈啊。
直到后来,那些人只剩了她这最后一点储备粮,于是决定,用她去讹一些粮食——反正她也是注定要死的,何不好好利用一番呢?
可是这些几乎带着血色的回忆,她面对着眼前这个穿着干干净净衣物的小公子,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从未有过如此鲜明的感觉,这个人像是处在与自己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世界,他整洁而清秀,看起来,便是一个活脱脱被宠爱大的贵家公子哥儿。而自己则衣衫褴褛,卑微的像是块可以被随意踩在脚下的泥土,拿脚轻轻拂一拂,便可拂去她于这世上的所有痕迹。
她对面的小公子轻声叹了一声,望着她垂下头来时展现的发旋,像是懂了些什么,并不再问起。
马车骨碌碌地走远了,最终在稍高地势的府衙前停了下来。二人先行进去,命这府衙中的两个丫头先将这孩子带下去梳洗,换上件干净的衣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