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将这些个杂散的信息俱记于心中,待到寻到了个暂可避身之所时,他便蹲在地上,拿着根树枝写写画画了半日。
李阵见他此举,不由得好奇地凑过身来:“贾虎贲,这画的是何?”
“南海的行舆图。”宝玉头也不抬,白皙的手指专注地捏着树枝,于地上又添了一道线。
李阵大惊:“虎贲竟有画图之能?”
不怪乎他有此问,古来绘图之事,皆需要亲脚一步步走过丈量,方可绘制出大致方位来。这些人往往皆是被重用的人才,尤其是用兵打仗之时,更是十足珍贵、不可或缺的。更何况南海地势十分复杂,州县甚多,纵使拿着舆图,也不一定能看得清楚。
而如今,宝玉不过在张家二爷处学过些许,当日能指出那道小径已然是意外之举,如今,竟能将这南海舆图整个默下来么?!
李阵张大了嘴,一时间看向宝玉的目光中也不觉多了几分钦佩:“小花大人好脑力!”
宝玉手下的树枝一顿,诧异地回头望他:“......你叫我什么?”
不远处歇息的兵士听闻此问,俱提起了一颗心,默默竖起了耳朵。
李阵这才恍觉,自己被宝玉这突如其来的一手所震慑,竟一时间口无遮拦将他们日常喊宝玉的叫法给说出来了,登时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嘴,未免宝玉再问,只得强笑道:“我是说,小华大人......”
宝玉目光更加诧异,认真道:“我们这处,并无姓华的。”
“虎贲有所不知,”李阵一闭眼,干脆开始胡编乱造,“我自幼便十分仰慕于华佗,方才说起舆图一事,不知为何,忽的就想起了华佗当年征战南北、运筹帷幄的模样,因而情不自已赞了一句——”
宝玉:“......华佗他,似乎是个神医?”
什么时候改行做将军的?
“是......吗?”李阵讪讪挠了挠头,干笑道,“都差不多,差不多,哈哈。”
差的多了好么!一众暗暗听着这边儿动静的兵士都不由得扶额。
好在宝玉满心都在自己笔下绘制的这幅图上,并无心去死揪着李阵的错处不放。他紧紧盯着倭寇进犯的路线,再看大军溃败之处,竟是在一处易守难攻之处被倭寇大败......
他愈看愈是觉着奇怪,再细想这些日子所见所闻,忽的如醍醐灌顶,突然站起了身来。
李阵诧异道:“贾虎贲?”
宝玉浑身都在颤抖,说不出是恼怒还是别的什么更多一些。他咬着牙,一字一顿道:“这是一个圈套。”
众兵士皆满心不解。
“南安郡王拿了这南海的百姓做幌子......”宝玉眸里都燃起了熊熊的火光,“什么倭寇进犯,初时不过是他令朝廷派来援兵的一个说法罢了!假装不敌被擒,待到朝廷大军来到,便将其悉数吞掉,以此来壮大己方势力,拥兵自重!”
只是后来,只怕是南安郡王自己招来了饿狼,与倭寇条件不曾讲好,这假被擒反而变为了真被擒。他先前不过是象征性地还击一下倭寇,哪里知晓自己竟真沦落为了对方手中的人质?
拥兵自重的下一步是什么?
便是为人皇!
所以他们前脚还未从营地出发,后脚倭寇大营已然准备好,只等待他们进网了;所以这一路来,除却倭寇并皇命之人,还有不少当地官员派人截杀——
为的是什么?
不过是怕被他们看出来,想着先下手为强罢了!
再往深处说,兴许也有拿朝廷大军换回南安郡王的主意,只可惜宝玉只带了五百人前来,尚且不足以填饱饿狼牙缝。当地官员便只得选择了一条路走到黑,孤注一掷,打算令宝玉葬身此处。
宝玉终于看透,登时怒不可遏,简直恨不能去质问南安郡王,究竟将这天下百姓视为何物——只是他怒过之后,便觉着一阵心灰意冷。他如今已然是自身难保,便是看透了这局,又有何用?
圣和帝不会信,众大臣不会信,南安郡王说不准会反咬一口,说宝玉自己有不臣之心,妄图栽赃于他。自己这身份已然如此尴尬,如今又面临着三方人马截杀,已然不太可能活过十日,就算是为这南海百姓不平,又能如何?
时至今日,宝玉第一次知晓了,自己究竟是何等的无能为力。当日村中那位父亲的凄厉哭声犹在耳畔,他甚至允诺了要与对方报仇,可自己已然沦落到了这般境地,朝不保夕,甚至连苟且偷生都变为了一种奢望。
他头一次觉着绝望起来,呆呆地看着外头暗沉沉的天和瓢泼大雨,轻声问:“你说这雨,何时能停呢?”
李阵默不作声,显然也已经想到了前面一层。他默默在宝玉身旁坐了下来,一同看向被大雨模糊了视界的外头。
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下来,身上的衣袍湿淋淋地贴着皮肉儿,众人饿寒交迫,在这座破庙的屋檐下瑟瑟发着抖。宝玉无意识地望着远处的雨帘,忽的在这暗沉沉的天地间,看到几抹逐渐靠近的亮色来。
那是正在靠近的、跳动着的红缨。
敌人已经追来了此处?李阵心内一惊,猛地站起身:“快些进去先躲一躲!”
可是宝玉仍大睁着眼看着远处,一时间有些不可置信地喃喃道:“不,那不是倭寇、也不是府兵的旗子......”
那旗子在雨中飘动着,周遭儿用赤色的祥云纹镶护,里头银色的大字龙飞凤舞出一个“柳”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