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说着,身后却忽然伸出一条手臂来, 宝玉一把揽了下他的腰, 随即皱眉道:“这也叫好好用饭了?”
手中触感仿佛是春日新生出来的纤纤柳枝,像是轻而易举便能被折断的样子。宝玉心内愈发担忧,摇头道:“如此下去不行,得让雪雁每日好好看着你吃饭了。”
他只顾着满脑子盘算如何让黛玉的身子骨强上一些, 全然没有注意到被他手臂环绕着的身子猛地一僵,像是一根紧绷着的弦。
然而再过一会儿, 黛玉便无论如何也撑不下去了,轻声唤道:“三哥哥......”
他鲜少如此唤宝玉, 只听的宝玉心中一阵酣畅淋漓。然而对上那双写满了恳求的剪水秋眸, 宝玉还是果断摇头:“不成。弟弟今日, 非得蹲满一刻钟方好。”
黛玉气急, 又不能拿宝玉如何, 况且身旁的丫鬟与林如海都已经旗鼓分明地站在了宝玉那一边儿, 只得忍了,暗暗咬牙忍耐不提。
来往的下人们何时见过自家爷这般模样儿?眼下好容易见了一次,皆觉着稀奇不已,一个个在葱茏的花木间探头探脑,都想看个新鲜。正在挤挤攘攘的时候,却被黛玉身旁伺候的雪雁分开了,雪雁匆匆行至宝玉面前,行了礼道:“宝三爷,您带过来的那位贾府的小公子......无论如何也不愿下水洗澡,奴婢实在是无法,还是请三爷过去看一下吧。”
“他为何不愿洗澡?”宝玉轻轻拍了下黛玉的膝弯处,示意他再蹲下来一些,随口道,“不洗澡怎成?将他拉进桶里便是——”
等等。
她说的那位小公子......
无字天书自化为人形后,便多了一个身份,是贾府里的一门远方宗亲的遗腹子,名为贾琡,也不知他究竟用了何仙法,这些个人竟皆默认了他的身份,对他时常跟在宝玉身旁也觉着见怪不怪。偏生又因着他生的粉嫩嫩圆嘟嘟,林府上的丫鬟都喜爱他,听说他要留下过夜,便忙不迭地准备着为他洗澡更衣。
结果热水都打好了,这位小祖宗却犟上了,无论是好说歹说,几人围着他磨破了嘴皮子劝,他也死活不肯下水去。
甚至还像是见到什么极为可怕之物一般,坚决站在门口处,不肯靠近浴桶一步。
闹到最后,伺候他的四个小丫鬟浑身上下都被水溅的湿透了,唯独他一个人干净清爽,坐在一旁抱着盘藕粉桂花糕啃个没完。
雪雁也着实是无法了,无奈之下,只得前来请求宝玉帮忙。
宝玉:......
让生性便决不能沾水的无字天书洗澡,你们这是在谋杀啊!
他心内一急,忙忙命下人点了一支梦甜香上来,又将仍在扎马步的黛玉拜托与了雪雁:“好好看着你家爷,不等到这香燃尽了,决不能让他站起身。”
雪雁福身应道:“是。”
然而宝玉前脚方一走,后脚黛玉便颤巍巍站直了身,扶着自己的腰轻轻走了两步:“雪雁,先来扶着我些,蹲了这许久,着实有些腿麻了。”
忠心的小丫鬟站在一旁一动也不动,无比坚定地将方才宝玉嘱咐他的那话拿出来又说了一次:“方才宝三爷说了,要等到这香燃完,爷才能站起身呢。爷还是先继续蹲着,到了时间,奴婢自然会说与爷的。”
黛玉一听,不由得扬起两道柳叶眉来:“平日里怎不见你如此听我的话?真是......”
然而他到底也知晓府中人皆是为着自己的身子着想,少不得便忍了,仍旧照着原样儿蹲在院子中,深觉自己果真是太良善了些,竟被他们吃的透透的。
而那厢,宝玉急匆匆沿着抄手游廊赶去了浴房中,方才跨过一扇垂花门,便撞见无字天书一人坐在台阶上,抱着一盘子甜点吃的欢畅。许是因着在屋里头待久了,他的面上如桃花般做烧,粉嫩嫩软绵绵,衬着一头散乱的银丝,看上去愈发好捏了。
宝玉一把将他拎起来,上下看了看:“你不曾溅到水?”
“不曾。”无字天书拍了拍手上沾着的残渣,笑道,“若是这般容易便沾染上了,我还有何面目做这天上地下无事不知无事不晓的仙物天书?”
“这时候就莫要再嘴硬了,”宝玉捏了捏他粉馥馥的脸颊,直言不讳道,“若果真是无所不能之仙物,便不会连这水都不能沾染点滴了。”
无字天书登时鼓起嘴瞪他,气呼呼指责:“你这个愚蠢的凡人!”
愚蠢的凡人毫不留情地嘲笑了他之后,便将他拎起来,与**走出来的几个丫鬟笑道:“多谢各位姐姐们,只是这孩子顽劣,让他自己进去洗便好,就不用姐姐们进去伺候了。”
宝玉原本便生得好,如今这般温柔小意地说话,愈发令众丫鬟心头软成了一江春水,一时间齐刷刷红了芙蓉面,轻声道:“既是如此,奴婢听宝三爷吩咐便是。”
因着这世黛玉只在荣国府略住了几日,宝玉并不曾管其日常的饮食起居,如今既然打定了主意要在林府借住几日,便毫不客气地替黛玉操起心来。自一日三餐到每日必来的马步,硬生生将黛玉逼得烦不胜烦,恨不能直接将他赶出去方省事儿。
可偏偏,如今为着他千般操心之人是宝玉,黛玉看见他,便觉着像是见着了什么命中注定的冤孽一般,无论如何也硬不下这颗心来。无奈之下,少不得按着他的布置去办了,不仅每日要吃些肉食,晚饭后还要练武,待到睡前,还要喝上一碗热腾腾的牛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