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人正思索着, 忽见雕花木门被人推开了, 晴雯着了一身艳红色的衣衫熠熠生辉地走进来,将外头正好的秋色都比成了不值一提的赝品:“哟,醒了?我还以为你预备睡一日呢。”
“爷呢?”袭人忙忙地梳了头,问道。
晴雯将手中提着的木盒放于一旁的案上, 嗤笑道:“早走了, 若是还等你来服侍,只怕爷今日就不用去上学了——说起来,昨日你不是喝酒喝的最少的那一个么, 如何今日反倒比那群小蹄子起的还晚?”
“爷走了?”袭人心中猛地一沉, 又猛地一松, 不自觉咬紧了唇,说不出心头涌上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滋味儿。然而他到底有些城府,也不好显露于晴雯面前,便匆忙洗漱妥当,将自己打理的清清爽爽。
晴雯这才将桌上的木盒掀开了,木盒里是一碗粳米粥并两三碟清爽小菜,晴雯一面摆,一面道:“厨房里那群奴才也是惯会爬高踩低的,听见是你没吃饭,眼巴巴儿地便遣了人送过来。据说还是里头的柳大娘亲自净了手炒的,你昨日宿醉,还是先用些再去办事吧。”
袭人笑道:“有劳你。”
二人这厢用些吃食后,自去忙活不提。且说宝玉第二日醒来,虽是照常去上学,身边儿却着实是多了一个人的。
不是旁人,正是如今化作了人形的无字天书。
世间万物皆讲究一个灵性,无字天书既为仙物,又诞自瑶池仙子之手,早早便有了副七窍玲珑心,灵犀已通。如今下凡未至一年,已是攒够了日月精华,因而变幻出了副只有五六岁大的孩童身体。
然而它向来以自己仙物之身份而骄傲,如今即使变作了人形,也不愿与他口中这些个愚蠢的凡人别无二致,反倒格外喜爱与众不同,非要制造出一副鹤立鸡群的效果来。
宝玉骑马带着他,嘴角不禁抽搐:“你这般招摇过市,实在是太打眼了些。”
怀中的孩童舒服地靠坐在他怀中,一头霜雪也似的银丝束成了两个整整齐齐的包包,上头用沾了银河里璀璨星辉的彩霞系着,光华灼灼,还打了两个蝴蝶结。
他身上穿的则是一件幽蓝色细细勾着祥云纹的对襟小褂,外套一件毛茸茸的马甲。马甲的袖口与领口处皆是一圈柔软的白色兔毛,他粉嫩嫩的脸就在这一圈白毛中隐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上下打转,愈发显出几分纯稚可爱来。
街上人何曾见过生的这般好的孩童?那一头银丝正好在阳光下晃荡,仿佛每一根发丝上都闪着熠熠的光,简直能将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一路过来,宝玉已经看到了第十八个人对着他二人指指点点,其中更有大娘双手捂着胸口,指着他们的手都是颤巍巍抖动个不停的,那架势简直恨不能上前来抢孩子。
无字天书专心致志地啃手中红艳艳的糖葫芦,因着嘴中满满皆是吃食,口齿都有些不大清楚:“你怎知他们在看我?定然都是在看你才对。”
宝玉:“......莫要胡说。”
他有什么好看的?
“你当然好看啊!”一提到这个问题,无字天书便像是瞬间换了一本书似的,将口中的糖葫芦嚼吧嚼吧咽了,随即一点也不谦虚地开始猛夸宝玉,“你生的这般好,又有了这样蓝颜祸水的功夫,这天下男儿原本都应当拜倒在你的石榴裤下方是!”
无字天书窝在他怀中,开始掰自己沾满了亮晶晶糖渍的手指头,一脸天真烂漫的笑,只是吐出来的话语却与天真烂漫丝毫也不搭边儿的:“你看你这眼,啧啧啧......你看你这眉,啧啧啧......你看你这身段,啧啧啧......哦,尤其是你这盈盈一握的腰身——”
宝玉:......
他当机立断,一把死死地捂住了这个口无遮掩的熊孩子的嘴。
连他都听的脸上火辣辣做烧了,这天书究竟是怎样做到面不改色说出这些个令人觉着羞耻难言的话来的?
还是顶着这样一副孩童的身子!
他忽然间有了种自己将个白纸一张的孩子引入了歧途的错觉。
然而这注定只是一种错觉,在他刚放开手后,这孩子又眯着眼看了看一旁正低着身子看胭脂水粉的一对儿契兄弟,毫不客气道:“他这身形看着便不如你那般雌雄莫辩——”
宝玉于是默默又将他的嘴重新捂上了,并且很有将这熊孩子整个扔进护城河里的冲动。
“只是一点,”在他们到了张府门前时,宝玉忽的想起一事来,“你这身份......可如何是好?”
忽的带来了个生的不同寻常的孩子,这事儿怎么看也是透着股怪异的味道的,并不像是两三句话便能轻易应付过去。
“你且放心,”无字天书自他怀中跳下来,整了整身上的衣裳,径直向府中走去。奇异的是,门口的下人不仅不曾觉着有何奇异之处,反倒冲着他点头哈腰:“荣国府的两位爷都到了,我们爷在书房里等着呢!”
宝玉瞥了无字天书一眼,便见他瞬间扬起了一张写满了洋洋得意的小脸来,眸内的神色分明在说:若是连这一点小事也办不好,我也就不是那般本事通天的天书了!
宝玉无奈一笑,一时也只得跟着他进去。
进了书房,果见师父大人拿了本史书坐于窗旁,紧紧蹙着一双剑眉,一身温润的青衣也硬生生被穿出了几分不羁的锋芒来。他纤长的手指缓缓翻了几页,过了良久,方扭头望向宝玉:“蠢徒弟,你莫不是僵住了,一直站在门口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