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的时候,徐白然给他发了消息,说:平格让我问问你,星期六要见面吗?
徐白然说:他没有你号码,但你也没有给他打电话,只能这样来找你。
连燕高烧还没好,他觉得自己终于接近了解脱,他回复说:我不去了。
剩下的消息他都不再看,只是无止境地睡,窗外还在下暴雨,这场暴雨要持续三天,电视上的女人说,请各位市民避免外出。
如果不是生病,连燕很想跳出窗户,他们在五楼,跳下去或许没命,他不介意踩着塑料水管慢慢下去——如果水管情愿承受他的重量。他想下去找片蝴蝶翅膀,最好是被雨打湿的。
他忽然很想吃糖霜山楂,于是连燕从床上爬起来去翻他藏在衣服兜里的钱,他特地藏在了冬衣的兜里,里面摸进去并不热,冰凉,一直摸完两个兜,也没找到钱。连燕去找徐梅,把那件衣服提给她看,徐梅不自然地扫了眼,说:“我给你洗了。”
连燕浑身颤抖,衣服扔到地上,比划:里面有钱。
“谁知道你里面放钱啊,钱不存银行,不放钱包,你放衣兜里……”徐梅嘀嘀咕咕地说着,转身去晾衣服,她居然在大雨天晾衣服,连燕想笑,她仰头说,“可能被洗衣机滚烂了吧。”
那份糖霜山楂不能在暴雨天被他带回家了,连燕出奇地不再愤怒,他浑浑噩噩回了卧室,拿起手机,翻微博,翻歌单,可好像哪首歌都不像他了,最后连燕分享了《三千年前》,又发了一段很长的、冗杂的话语,他只想说给自己听。
“会有人单纯依靠回忆活着吗?我有时候觉得我并不是真实的,我像是还活在过去,我明明坐在衣柜里,但我觉得我在课桌前,书本上都是叉号。我做梦都在想着我跳进热带的雨林里,可我看到网上说赤道也不一定是高温的代名词,那哪里能没有燃料就烧起来火焰?回忆是必需品吗?那如果我老了,我忘记事情了,那我又该怎么办,我这样算死掉了吗?道理好像是这样。”
连燕不想再写下去了,他最后的力气都用来按发送键,手机扔到了枕头上,那本来是睡觉的地方。
暴雨还在下。
星期六的时候,连燕翻出了家里的美术刀。刀后面有些生锈了,但前头是尖锐的,能划开纸张,连燕用美术刀切割纸张,企图模仿那天沈平格给他的纸条,可惜他不知道沈平格用什么笔写的,不然他会模仿的更像。他在这方面有独特天赋。
号码他是记得的,但他并不知道如何打给沈平格。
小纸块在桌子上散开,像很大的雪片,天黑下来,外面雨声似乎小了些,但仍在下,雨的腥气潮湿在墙壁攀附,车子驶过积水,“哗啦”一声,车灯短暂地划过墙壁,又黯淡掉了。
连燕垂下眼,拿着美术刀,慢慢划手腕外侧,身体不是他的,他开始续上自己在微博说的话。他是活在过去的人,现实对他来说并不重要。所以他不觉得疼痛,这是真的,他看到血液流出来一点,这让他想到了《红》。
沈平格唱歌很好听,如果他唱的话,和雨天很搭。
告别仪式是必要的,连燕拿起手机,他的指腹是干净的,血液顺着手腕继续朝下淌,滴到了地面上,很小的声音,他打开微博,精心挑选了歌单,张国荣的歌放过了,他选了王菲的歌,一首很好听的歌,连燕倾向于听那些带独白的歌,这让他常产生自己在说话的错觉。
@你看到我丢失的玻璃吗:如果你能唱歌给我听就好了,我很讨厌《红》。葬礼上能放这首歌吗?[音乐:王菲《雨天没有你》]
手机还没放下,评论提示音响起来了。
@fjkybcdkk:什么葬礼?
连燕觉得心情很轻松,给他回复:我打算去死了,不是坏事,放心。
那人好像慌了一样,连给他发了两条私信。
@fjkybcdkk:什么去死?
@fjkybcdkk:为什么要去死?
连燕回复他,闻到了一股子血味儿:因为今天下雨了,我没有出门。
@fjkybcdkk:你不能去死。
连燕对此觉得纳罕,他关了台灯,回复:不行的啊。
屏幕那边的人着急了,回复:怎么样你才能不去死。
连燕看着那行字,也找不到理由。那人似乎怕连燕等不及,消息发得很快,突然又说:等明天再死吧。等明天,行不行,天亮再说。
@fjkybcdkk:明天雨就停了,说不定有彩虹,你不想在彩虹天气里再死掉吗?
连燕认真考虑了他的想法,可又觉得苦恼,毕竟他很想去割自己,或许挨不到明天了。
@fjkybcdkk:等明天吧,雨天停了再说。
他又说:明天一定是个很好的天气,天晴的时候光线很好,你肯定知道。
又说:我们那儿有邪乎的说法,说在彩虹天气去世的人,都会实现生前的愿望,在下辈子。
连燕从不知道自己还是个唯心主义者,这个提议对于他来说过于诱惑了,毕竟他的愿望很多,毕竟糖霜山楂,比如拍很多照片,比如拿钱,再比如……沈平格能爱他。
没人会拒绝这些愿望的实现,连燕说:真的吗?
得到了确切的回答,那人像在求他:所以一定不能在雨天死,不然下辈子什么都得不到的。
连燕不想什么都得不到,于是说:那就明天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