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里昏暗,在那两边又各挂了一个大红灯笼,红通通的,在地上映下一小片椭圆的深色影子。
叶言带着寇冬,径直坐到帷幕前的第一排,那里如今空荡荡,没半个人影。
身后有谁嘶哑着声音问:“先生,开台吗?”
叶言的手朝着后面微微一挥。后头的看门人手上便用了劲儿,缓缓拉开了那一扇朱门。这一瞬间,鼎沸的人声猛然顺着门缝儿流进屋里,外头的镇民像是等待了许久,迫不及待地涌进来。
“听说今天看表演不要钱,真的假的?”
“走走走,赚大便宜了……”
“今儿咱们也见见世面!”
不过转眼,堂中便已坐的满满当当。有不少镇民还挤着站在座位旁,小孩儿骑上了大人的脖子,高声嚷嚷着看不见。堂中一派喜气洋洋,唯独寇冬坐在第一排,心中却一个劲儿往上冒凉气。
进的人愈是多,他愈发是感觉不好。向左右匆匆梭巡一圈,却并没看见宋泓与阿雪的影子。
他也没看见半个其他乞儿。好像这地方早没了其他玩家,就只剩了他这一个。
叶言之站在他肩上,亦是神情严肃,低声道:“恐怕要出事。”
寇冬知晓少年感觉敏锐,并不敢当着他的面有大动作,只是借着低头的瞬间,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人多的连门也关不上,最终挤了个满满当当。就在这吵嚷的人头发昏的喧闹中,终于有一声锣鼓声重重敲响,惊的在场人都微微一个哆嗦。
旋即,有一面上生了大痦子的小孩笑嘻嘻上前,朝着面前观众一躬身。
“各位老爷太太久等,”他笑道,“咱们这一场演出马上就开始。”
底下有人高声问:“都有什么?不稀奇的话,你们可得赔钱!”
这一句嚷出来,场中观众跟着哄然大笑。报幕的孩子笑得也更深了些,红灯笼的光映在他脸上,让他面颊上也发出了一种奇诡的红光,“这哪儿会呢?”
他微微一弓身子,尾音拖的极长,透出几分令人不寒而栗的寒意来。红光于面上流动,简直像是一滩活着的、流窜着的血。偏偏台下众人群情激动,竟无半人注意台上演员有何不妥。
小孩接着道:“咱们马戏团里,鼠美人花瓶美人蛇美人熊人……保准,都是您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东西。”
“哪怕是往前看几千年,往后看几千年,您也再见不着这样的稀奇了。千奇百怪,您只需要张大您的眼。”
“当啷!”
又是一声惊锣。
“各位——“小孩提高了声音,面上神情竟然也极为兴奋,“表演——现在开始!”
不知何处刮来的阴风,将台子上的红布一把掀开。在那后头,大头娃娃牵着一只四脚着地的唱歌犬,拽着他脖子间的缰绳,愣是将他拖上前来。
那唱歌犬毛发虬结,似乎身形也比寻常更加高大,只在嗓子间低声呜咽,像是痛极了。
寇冬看了两眼,便移开目光。忽然,他猛然意识到什么,又将目光挪回去——
与此同时,叶言之也在他耳畔道:“换人了。”
换人了!
牵出来的……并不是原本被做成唱歌犬的小胖子!
寇冬死死地盯着那一张人脸,终于从那上头隐约辨出了熟悉的轮廓,他曾经在被关着的房子里见过。然而这张脸,并不属于任何一个孩子。
……他是关押他们的拐子。
意识到这一点,寇冬的血液都几乎凝滞。他牢牢盯着台上人,大头娃娃紧紧握着鞭子,咧开嘴,露出里头两排参差不齐的牙来。
“来啊,”他对着那唱歌犬催促,“来——快给大家唱首歌。”
唱歌犬将头埋在两个前爪上,只是摇着头。大头娃娃勒紧了缰绳,将他勒的不得不仰过头去,喉咙里发出咔哒咔哒的沉闷声响,几乎要断了气。
“唱啊,”他重重抽了一鞭子,打的台上的唱歌犬哀嚎着瑟缩起来,看着他在地上滚动,大头娃娃反而笑得更开了,“你哑巴了?怎么不唱?”
唱歌犬挣扎着抬起头,终于张开了口。他的声音半点也不柔媚,反而粗粝低哑,是中年男人被酒色熏染的久了之后的音色,话音之中犹在哽咽,不知是因为怕的还是痛的,只于地上瑟瑟发抖,一句唱词被唱的七零八落。
“原来……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大头娃娃不笑了,板起了脸。
“唱的是什么?”他阴惨惨道,“你让各位观众老爷听听,你唱的都是些什么?”
台下的观众尚且不明所以,但知道他方才那一句的确唱的烂。此刻听了这一句,不知是谁率先喝了个倒彩,喊:“呜——”
起哄声猛然大了。满堂的人一同道:“呜——”
唱歌犬将头抬起来,不可思议地注视着。大头娃娃拿着鞭子,却看着台下人,道:“他唱成这样,各位观众老爷说,该不该打?”
声浪翻滚,高声答道:“该打!”
大头娃娃重新扬起鞭子,当真一鞭接着一鞭抽下去。他的胳膊只是看着细弱,实际力气极大,唱歌犬痛的满台翻滚,哀嚎一声接着一声,血迹染红了一大片。只是有灯笼晃着,并不显眼。
这一幕更刺激了台下人,一时间欢呼声、喝彩声不绝于耳。这一出闹剧,残忍又可悲,让寇冬连半个字也发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