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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季安年从房间出来的时候,看到等在门外的顾化杰。他靠在墙边站着,手自然的插在口袋中,走廊灯投下的影不见落寞。等了她那么久的时间,脸上没有丝毫不耐,只默默望着她。
    在顾化杰的注视下,季安年心中有些异样,低声道:“走吧。”
    她的心里一团乱麻,顾化杰是惯会察言观色的。“如果……”他斟酌了一会子道,“如果你不愿对我说,我也只好不问。但凡我能
    Po①8ъooк.)够帮得上忙的,就不要对我客气。就算你不拿我当大哥,我也是拿你当妹妹的。”
    季安年“恩”了一声,手紧紧捏着一个珍珠小包,和顾化杰并肩沿着走廊的路回去。走廊上一盏灯坏了,忽闪忽闪的,身边的顾化杰突然叹了一口气,伸手把她抱在怀中。昏暗闪烁的灯光下的季安年泪光莹然楚楚动人,顾化杰声音有些嘶哑:“哭够了,再回去。”
    季安年接过顾化杰递来的手帕,银灰色的缎子,有淡淡的让人安神的香味。季安年因为刚刚经历了照片的事情,反应慢了半拍,只机械的把眼泪擦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顾化杰面前失态了。她的头微微垂下,脸上泛起红晕道:“顾大哥,我没事了,咱们回去吧,显明哥他们怕是等急了。”
    顾化杰也感到些许尴尬,刚刚揽她入怀不过是自己的一时冲动,给季安年种下了什么坏印象也未可知。她表现的这样无辜!他心中叹道,可她是有手段的,她一定是有手段的。他放开了季安年,轻咳一声,和她一起回舞厅去,二人一路无话。
    回到舞厅,张学良已经到了,外衣随意的丢在沙发上,正在舞池同一位女士跳着舞。卢筱嘉也上了舞池,只剩下文显明在等着他们。
    季安年与顾化杰在沙发上坐了,文显明递给顾化杰一杯加冰威士忌,又递给季安年一杯橙汁。季安年趁顾化杰脱下外衣的空当,对着文显明使了个眼色。文显明会意,悄悄接过珍珠小包,顺手塞进自己的皮包里。整个动作自然无比,没有刻意瞒顾化杰的意思,也没有刻意让顾化杰看到的意思。季安年与文显明相识这么些年,做这些事情还是很默契的。
    正巧这时一支舞曲结束,张学良与卢筱嘉走了下来。季安年从座位起身,叫了一声:“学良哥。”
    张学良表字汉卿,只是北洋四少之间向来不按别人的称谓来。文显明称他“学良兄”,季安年便随文显明称他为“学良哥”。
    “好久没见小妹,小妹清瘦了。”张学良微微笑道,招呼大家坐下。
    “少帅,是不是昨日宋三小姐结婚,你也没有去?”卢筱嘉故意问。
    他们即使去了,也是不受欢迎的。蒋介石一旦东山再起,首先要对付的就是他们。但蒋宋联姻事关重大,所以他们都聚在了上海,静候风吹草动。
    张学良平日是讨厌别人称他为“少帅”的,但因为是卢筱嘉,所以他也不气,只轻轻一笑,伸手把方才看过的两张报纸拿来。昨天的印着蒋介石《我们的今日》一文,文中说:“余今日得与余最敬最爱之宋美龄女士结婚,实力余有生以来最光荣之一日,自亦为余有生以来最愉快之一日。余奔走革命以来,常于积极进行之中,忽萌消极退隐之念,昔日前辈领袖常问余,汝何日始能专心致志于革命,其他厚爱余之同志,亦常讨论如何而能使介石安心尽革命之责任。凡此疑问本易解答,惟当时不能明言,至今日乃有圆满之答案。余确信余自今日与宋女士结婚以后,余之革命工作必有进步,余能安心尽革命之责任,即自今日始也。”今日的报纸则是对昨日盛大婚礼的报道。
    “我若是去了,蒋介石这个婚礼也怕是办不成了。”张学良道。
    “学良兄和宋三小姐,倒是有情的。”顾化杰笑道。
    “那是自然,”因为是兄弟,所以都对张学良与宋美龄的关系知道的清楚。卢筱嘉接着顾化杰的话道,“东北军打败孙传芳后,学良兄和我们来这百乐门,没想到就见到了故人。若不是这次相见,我们也真是不知道这么回事。”
    张学良但笑不语,由着卢筱嘉给季安年说下去:“宋小姐刚见到学良兄,就脱口叫出了学良兄的英文名‘Peter’,当时倒是把我们吓了一跳,大家坐在一起说笑了一晚上后才知道,学良兄与宋三小姐早已是旧相识了,还曾说过‘若他没有结婚,定会去追宋三小姐’这样的话。”
    文显明却是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个插曲的,缓缓笑道:“这倒是有趣了,吃着碗里的,锅里的却只能望着,心里想的又是别人家的,碗里的也还是变着花样的。”
    卢筱嘉道:“我这可不懂你打什么哑谜了。只想着六少看自己心上人有了归宿,不知心里是何滋味。转念一想,六少风流又并非空穴来风浪得虚名,多少的女人静候着六少宠幸,六少当然不至于怎么痛苦。”
    张学良随意的将手上的两张报纸撕了,笑道:“自古英雄爱美人,不爱美人不英雄。我虽不是英雄,但在爱美人方面和英雄一样。”他将报纸团成一团扔在桌上,拿起桌上的酒杯一边慢慢晃着一边望着季安年道,“只是男儿志在四方,既担了风流之名,便断然不会为哪个女子而停下,也决计不会让她左右了自己。”
    文显明突兀一笑:“学良兄今日也算是有感而发了。”
    “那是自然。”顾化杰也开始开张学良的玩笑,“听说学良兄最近又多了一个秘书?”
    季安年知道顾化杰指的是天津赵庆华的四小姐赵绮霞,因为爱慕张学良,从天津追到了沈阳。赵庆华为保门庭清白,在报纸上说养女不孝学人私奔要与她断绝关系,张学良只得收留赵四,因为妻子于凤至的缘故,只说赵四是他的私人秘书,纵使赵四于凤至以姐妹相称,也始终没有给赵四名分。张学良外面的女人颇多,今天受宠的有这个,明天又换成另一个,除了张学良对太太于凤至的尊敬是摆在台面上的之外,也没见有哪个女人受了多余的宠。连当初那受宠的厉害的唯一的姨太太、被称为“随军夫人”的谷瑞玉,现在不也是被冷落在天津,自始至终连张家的门都没让她进去过? 3
    张学良低低一笑,转了话题:“最近老爷子给我放的权越来越多,每天摆在案上的文件也越来越多,我倒真怕自己力不从心了。”
    “你都这样,我可怎么办才好!”卢筱嘉叹了一声,“前些年仗着老头子,尽情的胡闹着。眼看着老头子一天天的不行了,也不知道自己回去之后能把老头子辛辛苦苦打下来的那点老本糟蹋成什么样子。”
    顾化杰笑骂道:“你们这些少东家和我这个掌柜的诉什么苦!老头子自己做自己的甩手掌柜,还催着要我结婚。连人都没找好他要我去哪里结去?”他转头去看文显明,“我们四个,也就显明兄要清闲些。”
    文显明意味深长的摇摇头,笑道:“听这话我觉得像是在奚落我!且不说我舅舅那边,单是最近的几次工人罢工已足够我焦头烂额了。”
    卢筱嘉叹道:“革命!革命!自中华民国给了这个词特殊的意义之后,谁不去革命?哪里不在革命?什么时候不在革命?”
    卢筱嘉一句随口而发的感慨,又引起了众人的一时沉默。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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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换了话题说笑,故意把气氛调剂的轻松愉快一些。他们都是在交际场处惯了的人,最会起哄捧场子,把季安年逗得连连发笑。说了一会话,又上舞池跳舞,季安年同他们分别跳了几曲,时间不早了,大家打算今日散了。张学良一边穿上大衣一边道:“最近日本那边一直闹着,小皇帝也一直有想要东山再起的念头。难保日本人不在上海这边生事,大家都要提防些。”
    “连张勋这场闹剧都散了这么久,小皇帝还能搞出什么名堂?真勾结日本人卖国?”卢筱嘉本来是翘着腿坐在沙发上,见到张学良起身,也站起身来道。“最近中国也是家里的事太多了,今日还称兄道弟的,保不齐明天就在战场上兵戎相见了。”
    张学良系大衣扣子的手顿了一下,沉默半晌道:“今日只管今日事。现在是兄弟,就还按兄弟的一套来。”
    季安年隐约听懂了些他们的哑谜。张学良方才提到的“日本人”使她兴趣很大。日本人最近想要认购季先生手上的一些工厂股份,季先生却没有那方面的意向,双方的谈判闹得很僵。
    “学良兄最近正在逐渐接受张大帅的事务,怕是又要忙上一阵子了。”顾化杰起身道,“我倒觉得日本人更多的精力放在关东。”
    “我明白。”张学良点头,“但凡我张家还在关东,就不会让日本人染指。”
    文显明携季安年起身:“学良兄保重。这次你们三人在上海时间太短,等下次再聚,我请。”
    “等下次再聚,可还是要季小姐作陪的。”张学良笑道,“万千美人,也不及季小姐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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