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跳了两个小时,大家才被带到了露天宴会厅去。
新人野心勃勃的一心想搞一个世纪婚礼,什么都要最好最贵最排场的。大华饭店的饭菜味道也不见得有多特别,只是以价位闻名,吃一份牛排的花的钱比买一石大米的钱还要高。宾客来了一千多位,身着新衣的青帮小弟们煞有其事的穿梭在宴会厅组织着秩序,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事情便向老板杜月笙禀告。
青帮三大亨的位置安排在一处,黄金荣整个人憔悴许多,脸有蜡色,大家知他在卢筱嘉手里吃了苦,并不去触他眉头。杜月笙在帮中排名上升,他一贯会做人,虽然青帮最近出了不少事情,仍然同宋家的兄弟们交谈甚欢。张啸林坐在位子上面色冷峻,郑亚经抬手给他递茶笑着说了什么,只见张啸林随郑亚经笑了,伸手接过她的茶一饮而尽。
季安年的心里咯噔一声。有些事情,没人跟她讲,她只能自己观察。
服务生开始上菜。传说蒋介石有“三好”:一好家鸡,二好溪口山区的芋艿头和竹笋,三好奉化象山港小海鲜。不知老蒋是吃不惯大华饭店的食物还是想要在婚礼上添加一点家乡特色,让管家亲自将一批宁波菜原料运来了上海。因此,在婚宴桌上,季安年见到了芋艿盅、笋干肉、老三鲜等满满当当的一桌奉化特色菜肴。
文显明给季安年夹了一块毛笋:“这桌奉化菜做的蛮地道,你尝尝看喜不喜欢。”
季安年心里乱七八糟的想着事,文显明喂她什么她便吃什么,直到宋美龄说婚礼所有礼金用来建立荣军院、照顾在北伐之中受伤的军人时才回过神来。
“怎么,吃饱了?”文显明看着季安年道,“咱们回去?”
“你不是说,就算是应付也得在今天坐住了么?”季安年的确有心回去,忍不住问他。
“你不喜欢,我又有什么办法?”文显明对她眨眨眼,“他们客人太多,顾不了咱们的。咱们也不管他们,走咱们自己的。”
季安年向季先生看去,季先生本正与文先生说着话,心有感应,向季安年看来。眼神交汇,他无奈的宠溺一笑,点了点头。席间大家都吃的差不多,开始各自敬酒,有人端了酒杯走到季先生面前。文显明循季安年目光看去,微笑道:“季叔叔心里是有数的。”
季安年点点头,和文显明双双起身,趁着身边的人都在说话没有人注意他们的时候,悄悄出去了。两人坐在汽车后座回家,季安年歪着头看着车窗外的建筑一幢幢的闪过,突然间叹了一口气。
“好好的,叹什么气?”文显明问。
“就是好好的,才叹气。”季安年道。
文显明倒是没有再问什么,只笑道:“刚刚入场时,你挽着我的胳膊,怕又是被记者照了好多照片去。”
“怎么,”季安年斜睨他一眼,“我挽着你,你还委屈了?”
“这话怎么说的,多少人梦中情人季小姐只要我做她的入幕之宾,这可是我让无数男人嫉妒的荣幸。”文显明笑道,“我刚刚在寻思着,什么时候去向报社要照片合适。他们记者辛辛苦苦的拍的这么好,文章不让发,照片也被我们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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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真是为他人做嫁衣,还省了我们去照相馆照相的工夫。”
“你这么会说,那你猜猜,为什么我偏偏要给你打电话让你来接我?”季安年道。
“我若是真的猜了,又怕你怪我不正经。”文显明笑起来是有几分让人心动的。他生得一副好皮相,做事讲究一个风度,大学与徐青谈朋友的时候,同学们都觉得徐青配不上他,只是不便说出来罢了。徐青死心眼,没有文显明那么多的思量,从小也没有那么多的见识场面的机会。文显明因为家庭的关系,看的比身边同学要远得多,只喊口号救不成国家,和徐青的共同话题也越来越少。他们二人分手,也是必然。
“你心里想不正经的事,才会觉得说出来我怪你不正经。”季安年回他。
“哟,”文显明朝她那边坐了坐,“你倒是说说,我怎么不正经了?”
季安年仓促笑笑,没再接文显明的话说下去。自季先生出事后,她和文显明的关系明显拉近了几分,眼下和他把话题越扯越远,她的心莫名有点发慌。
文显明对季安年的情绪变动很是在意,他笑了笑身体没退,伸手揉了一把季安年的头发道:“总算把你逗笑了。”
两人贴的近,车内温度热了起来。季安年耳尖微微红了,偏过头佯装看窗外风景,文显明轻轻笑了一声,坐了回去。他和季安年在一起的时候整个人都会放松下来,不似他对徐青,保持着完美的风度,倒显得太客气;也不似他对文斐,自家妹妹心思重,他总得在说话前思量一下怎么说才能不让妹妹多想。
想到文斐口中的那个“不该爱的人”,文显明唇角的笑意下沉了些许:“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你和小斐关系好,你可知道她喜欢什么人?”
“啊?”季安年发出一声疑问,想起了自己生日会那天和文斐的对话。“我只知道她说过一句,绝不会接受没有爱情的婚姻。至于她心里有谁,她没有跟我提过,我也不知道。”
文显明叹了口气:“她说,她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
季安年再次“啊”了一声,文显明看向她:“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没有。”季安年笑容带了一点勉强,此时此刻,连文斐曾说过的那句“我听哥哥的”都带上了别样的意味。“我也想不出文斐爱上了谁,她一向是有主意的,既然她自己不愿说,我们就不要猜了。”
“就是因为她一向是有主意的,才叫人不放心。”文显明道,“我想过什么叫‘不该爱的人’, 无非就是世俗伦理、门第偏见、他人有妻。小斐到底年纪小,我怕她被人骗而不自知。”
“她交的那些朋友你都认识,怎么会轻易被人骗了去?”把脑中齐襄公和文姜的典故暂且搁置,季安年轻轻说了一句。“你该相信她。”
“学校开课,我看她学习蛮认真,就算她看上哪个穷教员,只要她不喜欢那些混混瘪三,爱上谁我都认了。”文显明对季安年道,“张啸林最近日子不好过,卢筱嘉又派人把黄金荣在卢公馆地窖里绑了一个多月,杜月笙四处游走说情赔礼,青帮元气大伤,这件事情大概要过去了。张啸林身后有国民政府撑腰,他的性命暂时动不得,除此之外,你想让他受什么苦,都可以和我说。”
这一个月以来,在季先生和文显明的暗中操作下,若干批人马进行了一系列针对张啸林及青帮的行动。张啸林不过是他背后之人的一颗棋,碍于青帮面子暂时杀不得,他们却是可以像猫逗弄老鼠那样慢慢逗他。
“你和爸爸做事,我是放心的,我不想再听到有关张啸林的消息了。”季安年脑中想起了郑亚经,妹妹再忙也比不上三哥,三哥之前走走沙子、开开条子、搬搬石头这类占用时间的事情就挺多,现在又加上“一八一号”,竟也可以偷闲来听听戏。郑亚经这个女人不简单,可偏偏季先生和文显明什么都不肯跟她说。既然他们不肯说,她便装不知道。
季公馆到了,季安年下车和文显明说了再见。文显明微笑着目送她离开,待到季安年身影消失,唇角的笑意慢慢转为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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