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恪好像被问住了,一时间没说话, 这排座位立刻安静下来。
程光靠着玻璃窗紧紧闭着眼,屏着气儿听沈之川骂人,耳机里的音乐早停了。
“你无话可说了吗?” 沈之川受不了这种沉默,忍不住开口逼问。
谈恪叹一口气,把座椅往后放了一段,然后又解下领带转手塞进前面座椅背后的置物袋里,松了衬衣最上面的两粒扣子。他好像是把自己打理舒服了似的,最后才慢慢开口,对沈之川说:“但是他按照你希望的路线去走,十年后也有后悔的可能,那个时候你会觉得愧疚吗?”
沈之川听完差点就要暴走,气得只能拿扶手撒气:“我有什么可愧疚的?十年后他名利双收,实现梦想,我要愧疚什么?”
程光彻底装不住了,生怕沈之川气极之下会动手。他警惕地坐在旁边,准备随时阻止自己要发飙的老师。
谈恪偏头轻飘飘地看了这对师生一眼,也是有些无奈。
谢栗说他只想出去交流不想转学的时候,他就预感到沈之川会来找他发难了。但沈之川对谢栗毫无保留,他心里也有感激,就更不好和沈之川正面硬碰硬了。
谈恪这会有点后悔,早知道就该那张头等舱的票让给方显,叫他拿去给沈之川。
经济舱的爱情怎么了,总被坐在这里和男朋友的导师生死谈判强吧。
谈恪在心里捋了捋话,再开口,语气非常温和:“我和谢栗之间发生过几次矛盾。总结下来,无非就是我希望他做的事情他不愿意去做。这孩子看着小又很乖,好像很好摆弄,实际上他的性格非常强势。”
他说着说着,自己也真情实感地无奈起来。
“我督促他健康饮食,养成良好的生活习惯,他不仅不愿意而且还骗我,骗来骗去最后大吵一架。归根到底,他想干什么他心里清楚得很。” 他一摊手,看着沈之川,“我还真的没有能耽误他的资格。沈师兄以为如果我现在说谢栗你不要去交流,他会听我的吗?”
他苦笑一下,自嘲道:“我恐怕他会直接和我分手的。”
程光在一边听得目瞪口呆,他师弟的小身板在他心里忽然变得伟岸起来 -- 他听这意思,谈恪才是那个被吃得死死的。这可和他以为的完全不一样啊!
沈之川向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谈恪忽然就搞得好像什么电台午夜时段的情感节目,把自己说的那么可怜,不知道详情的人这么一听,都要以为谢栗是什么自私的负心人了。
沈之川一时间转不过弯来,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骂人,但又觉得谈恪实在不至于拿这种事情骗他。他哑口无言了好一阵,最后硬邦邦地冒一句:“他也不至于就和你分手。我看他挺喜欢你的。”
谈恪对这安慰报以一笑,靠进椅子里:“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并不了解他。刚开始我和你一样,以为他满心眼里想的都是学业科研什么的,但现在发觉好像并不完全是这样。我说不上来,感觉好像是松了口气,又好像是没有。”
沈之川不明白谈恪在说什么,狐疑地看着他:“你松什么气?”
谈恪摇摇头,却没有开口解释。
谢栗说不想转学只想出去交流的那天晚上,他做了个梦,在梦里梦见了他妈。他妈还是相册里那张照片上的年轻模样,抱着年幼的他讲爸爸是个厉害的大科学家,脸上满是倾慕。
谈恪醒来后,怎么都想不起来童年里发生过这一段。但梦里发生的一切太过于真实,他甚至还记得梦里的妈妈带着一个粉色百合形状的吊坠 -- 他真的见过那吊坠,在妈妈的首饰盒里,但印象里从来没见她戴过 -- 以至于他也无法完全否认,梦里的场景完全来自于他的臆想。
他在梦醒后的午夜里,忽然意识一件事。
他和他妈妈,爱上的是同样类型的人。谢栗身上有那么一部分,其实和谈启生是何其相似 -- 才华横溢,过人的天赋,面对自己热爱的领域好像是会发光那样。
他生来就像他的母亲一样,会对这样的人着迷。在观测站里谢栗望着望远镜流露出来的痴迷,正是他一切心动的源头。
但他又比母亲幸运多了,至少谢栗在渴望的东西里,他有那么一席之地。
“你作为老师的心情我很理解,你对谢栗的关心我也很感激。” 他对沈之川说,“但说到底,谢栗是我的爱人,不是我的孩子,我一直在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把我的相反和期待强加在他身上。在这件事情上也是一样的,我相信他会为自己做一个最好的选择。”
沈之川再没什么话想说了。人家小两口都达成共识了,一个个有理有据,他还能说什么。
他闭上眼拉下眼罩,爱咋咋吧。
孩子大了,他管不了了。
谈恪闭目靠了一会,睡不着。他有好几年没坐过经济舱了,腰和颈椎隐隐发疼。浑身都在抗议由奢入俭。
他躺不住,索性起来去看看谢栗。
守在入口茶水间的两个空乘在说话,见他过来赶紧问好。
其中一个面露歉意:“谈先生,没想到让您换去经济舱了。今天这趟航班人太满,不然我们肯定会给您升舱的。”
谈恪倒是无所谓,只说:“我的助理在上面的商务舱,姓肖,一块定的机票,一会麻烦你们去他那里取一下我的笔记本送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