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生老病死,本就是自然界最残酷也最公平的规律。一旦有人类插手,一切便都乱了套。
在这片土地上,人类活动的痕迹需要减到最低。许多研究小队跋涉过雪地后,甚至会特意扫去足印——以防哪只倒霉的小企鹅一个脚滑摔进这些深深的坑里。
因此,俄国科考队秘密孵化企鹅蛋的行为,可以说是严重违反了环境公约。
是那些人违规在先的,纪凡想,我们只是帮了把手让小企鹅顺利降生,不算逾矩,可是,若真想把啾啾带走,多半会受到多方阻挠吧……
他在心中叹了口气,垂头看去——小企鹅长得快极了,尽管还没褪毛,但周身厚实光亮的灰色绒毛足以抵挡室外的寒冷空气。
如今它也渐渐开始变声,很快,就会是一只威风凛凛的漂亮大鹅了。尽管如此,尽管如此……纪凡心脏微微收紧,倘若真的留下它,这样险恶的环境,它一只鹅能好好活下去吗?
今年,企鹅族群甚至没有如约前来繁衍栖息地,没人知道它们躲去了哪里,活着,或是死了。
如果啾啾被迫留下……看向它湿漉漉的黑豆眼,纪凡眼睫颤了颤,不忍再细想了。
“……”他单手搂着这只巨重无比的腿部挂件,扯了扯傅明渊的衣摆。
“怎么?”傅明渊扭头。
纪凡抿唇斟酌,无论如何,都得求一求傅先生把啾啾留在这里,是万万不行的。拿定了主意,他鼓起勇气抬头,指指挂在腿上的小企鹅,又比划着指了指自己,指指车门。
“嗯?”傅明渊收紧车顶的绳索,单腿蹬着车框,打了个牢固的水手结,这才转身,“愣着干什么?它的窝呢?搬到副驾驶上吧,我还得多绕两圈绳,不然一会儿路面颠簸,怕震碎了玻璃。”
纪凡正焦急写到“傅先生,我知道这不合规矩,但是……”听到傅明渊的话,他愣了一下,笔尖险些在纸上戳了个洞。
半晌,他划掉长篇大论花团锦簇的借口,缓缓写了一个“?”。
“想什么呢?”傅明渊皱眉,“你该不会想把它留在这儿?”
纪凡“啊……”
“绝对不行。”傅明渊干净利落地打断他,神色倨傲,“我孵出来的,就是我的。”
纪凡“……”
“又不是野生动物,守那些规矩干什么?至于它到底是什么品种,还得等回去做鉴定,万一是毛子研究出来的杂交变异企鹅呢?随便放出去岂不是侵害环境,外来物种的危害没学过吗?”
纪凡“……”拜托,就凭啾啾那张胖鼓鼓的小白脸,但凡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是纯种帝企鹅好吗?偏偏傅大教授睁眼说瞎话,愣是把白的说成了黑的。
“危险系数极高”的“变异企鹅”啾啾同学眨眨眼,完全不知道自己刚才堪堪逃过了留守儿童的悲惨命运。
“就这么定了。”傅明渊一锤定音,“来,搭把手,先把这只危险生物弄上来。”
纪凡眨眨眼,仰头看他,不自觉地抿出一个笑容。这是多日以来,他第一次笑得如此开怀。
傅明渊像是被他的笑烫了一下,别开视线“干,干什么?”
纪凡不说话,单是笑,酒窝盈着暖黄的车灯光,眼神柔和。
是了,他在瞎担心什么呢?傅先生本就是这样恋旧的人,他当初既然说了会来找他,就一定会来。
短暂的分离,只是为了再度重逢。
万里冰川,星河璀璨,荒漠上点亮了小小的暖色车灯,微光之中,旅人相视而笑。恰在这一片缱绻的大好气氛中,忽然又是一阵极不和谐的嘎嘎狂叫。
傅明渊一个没扶稳,险些从车上栽下去。
原来,方才打亮车灯,终于彻底照亮了伊万越野粗犷巨大的轮廓,啾啾恰好站在车前方,见状两腿发软,啪唧跌坐在雪堆里。
在它短暂的鹅生里,啾啾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可怕的巨型“生物”!
它整只鹅都石化了。
半晌,它回过神来,从翎毛到尾巴尖都抖了三抖,颤巍巍拍动翅膀,连滚带爬地缩到了纪凡身后。
——真是,这有什么好怕的,只不过是个铁疙瘩而已嘛!
纪凡失笑,揪着呆毛,想强行将小企鹅从身后拖出来。
可啾啾显然不是这么想的,它紧抱着纪凡的小腿,扯着脖子死命干嚎,声音尖锐得几乎能将冰层震碎了。
“嘘,嘘。”纪凡只得搂住熊孩子的大脑袋,好生安抚一番。
越野车不会动,也不会叫,柔顺地趴窝在原地,看起来毫无威胁性。渐渐地,啾啾终于安静下来,小心翼翼地拱出脑袋,从翅膀下面偷打量着那越野车。
嗯,的确是个大家伙,但好像,不太聪明的亚子呢。
它小眼睛贼溜溜地转,很快便重新建立了优越感——爸爸还在它脑袋上爬上爬下地忙活,却不见半点反抗,可见,这大家伙定是中看不中用,要不……要不就是已经死了!
这么想着,它愈加放心,扬扬得意地放下翅膀,冲越野车示威般“嘎”了一声。
谁知,恰在此时,傅明渊从车上一跃而下,不知碰了哪里,伊万越野骤然发出两声充满威慑力的嗡嗡喇叭声。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
呆头鹅瞬间吓破了胆,花容失色,没命地嚎叫着扑回纪凡的怀抱,说什么也不肯再钻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