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兴与张纶勾结来往的书信,应该就是此案的物证了,而且基本上是现阶段唯一能够获得的物证,也就是说,韦驹手中,很可能没有丝毫物证,完全就是凭着王六的还很可能是屈打成招的口供来抓捕庄兴的。
一想到这,姜泫不得不感叹,这个韦驹还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不惜铤而走险。他回头看了一眼,史阿和荆韦都没看出来这点,荆韦憨厚朴实,基本没有可能领悟出其中的关键。史阿虽然机敏,但官场上的事情,也是一知半解,这种不为人知的事情,自然也是看不出来。
眼看着韦驹的那个心腹又把刀举起来了,这时候又有一个家奴窜了出来,说道“庄兴书房的书案有夹层!重要书信,很可能就在那!”
韦驹跟姜泫对视一眼,彼此都确信那些个书信必然在那里!
那个心腹得了韦驹的指使,立刻亲自到书房搜查,过不多时,果然搜出了两封帛书。韦驹接过帛书,逐一扫了一遍。
第一封帛书是三十五日前寄来的,主要就是问候了一下庄兴,叙了叙多年未见之情,并说最近可能在酸枣要做一笔生意,让庄兴帮忙照顾照顾。
第二封帛书是二十一日前寄来的,是说这笔生意暂时由送来这封信的人处理,并说是张让也很关心这笔生意,具体事宜让庄兴与送信人商量。而这个送信人,位居猜测,很可能就是王乔了。
韦驹又看了一眼帛书下面盖得张纶的私印,将两份帛书叠好,小心地翼翼放进了怀里。在他看信的时候,姜泫也一直在关注着他的表情,但韦驹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姜泫也没看出来什么。
韦驹见姜泫正在打量着自己,微笑着对姜泫说道“伯霈啊,天色已晚,此间事情已了,你我这就回去。我虽未姜公故吏,却也是与伯霈第一次相见,我摆个家宴,你我小酌几杯,再去馆驿休息,如何?”
姜泫摆了摆手道“县里出了这样的事,韦君今夜定有许多公事要去处理。再者我三人也是劳顿了一整天,史阿伤还未愈,须得早些休日。还望韦君勿怪,明日泫再上门叨扰,到时不醉不归。”
“嗯,也好,也好,”韦驹今晚确实有的忙活了,他听姜泫提起了史阿有受伤,就知道站在姜泫身后那个用绷带绑着肩膀、吊着胳膊的人就应该是史阿了。他观史阿短小精干,但器宇不凡,站在另一边的那一个也是高大威猛、臂壮腰圆,便问道“也是我冒昧。竟然还没问过这两位壮士。”
姜泫叫史阿和荆韦站出来,向韦驹行礼,自己则介绍到“这位是史阿史子泰,河南雒阳人,师从名剑王虎贲,如今也是威震京畿的豪侠。这位是荆韦荆易之,贵县枣阳亭人氏,身手亦不在我与子泰之下。此次手刃王乔,多赖此二人,子泰的伤,也是为王乔所伤。”
韦驹点了点头,道“二位皆忠勇之士,来日家中设宴,二位也务必同到舍中小酌。”
史阿和荆韦对视一眼,齐声应到“不敢不到。”
姜泫心中一笑,韦驹是什么人,是孔孟门生、朝廷命卿。未入仕的时候,也从未听过韦驹有什么喜任侠、好结交的名声,倒是出了名的伏膺儒教的博学君子。入仕之后,特别是如今身为一县长吏、百里之尊,最反感的就是这些个以武犯禁的游侠,无论是锄强扶弱、广施恩德,还是横行一方、为祸一地、包藏罪逆,都是官吏们方案甚至打击的对象。何况韦驹身负韦、姜两家家学,儒法并重,更是对游侠一辈深恶痛绝。但韦驹竟然要邀请史阿、荆韦一同赴宴,还是家宴,很明显都是冲着姜泫来的。
姜泫也不说破,跟韦驹又说了几句话,便告辞离开了这血污之地。跟着两名县卒去馆驿去了。
馆驿,也就是客舍。开汉以来,传递文书信件用车叫传,用马叫驿,步行叫邮,统称为置,除了特殊的通信渠道,绝大部分的置的功能是交给各地的亭承管的。在城中,特别是酸枣这种临近京畿的县城,都会设馆驿,除了传递文书信件,更重要的是供来往的人住。当然,这个年代能出门走动的,大多数都是官员了。
到了馆驿,那两名县卒告辞回了县寺去了。管理馆驿的是置蔷夫,置蔷夫得了那两个县卒的吩咐,知道姜泫三人是韦驹的贵客,便单独开了一个院子供三人居住,还拨除了两个驿夫供使用。
安顿好后,置蔷夫就要告辞,姜泫叫住他,道“子泰身上有伤,不知县里有没有擅长金疮、外伤的医师,劳烦请来看治。”
史阿见姜泫要请医师,便推辞道“姜君,不碍事的,这种伤以前也受过,只要初时止了血,包扎后静养就好了。”
“子泰不可大意,枣阳亭简陋,没有医师也没有合适的药草,我也只是让蓁儿将素布煮了一边而已,太过潦草。我急于今日就来县中,也是为了尽快为你治伤啊!既然到了县中,怎能还含糊过去?须知若是伤口恶化,到时候就空扁鹊再世,也就不得你!”
史阿还想推辞,荆韦却在一旁说道“嘿嘿,子泰再推辞就见外啦!我也只你是不想麻烦姜君,但若一直推就,也是寒了姜君的心。你得学学我,我就不见外,若是我负了伤,都不用姜君先说,我自己就嚷嚷着找医师啦!”
荆韦都这么说了,史阿也就不再推辞,道“那麻烦姜君了。”
“以后不许在这样见外了,”姜泫责备了一句史阿,又从荆韦身上背的包裹里掏出了一把铜钱转身递给置蔷夫,道“天色已晚,已经宵禁,也劳烦你跑一趟了。这些钱是给你的,若寻到医师,诊金另付。”
“这……这使不得啊!”置蔷夫盯着钱,想收又不敢收。他扭捏作态,认谁都看得出来,荆韦在一旁不耐烦地说道“让你收下就收下,哪里许多废话?”
姜泫将钱拍在置蔷夫手里,道“你且收下吧,县君那里,不会过问的。”
“那……那我就收下了!”置蔷夫一边将钱揣进怀里,一边笑呵呵地说道“三位也是来得巧,县中这几日刚来了一位神医,任何疑难杂症到他手里,都是手到病除。”
“哦?”这种所谓的神医和术士,姜泫可见过不少,也没在意,只是微微笑道“那就请来吧,若真如你所言,你就告诉他,汉阳姜泫必有重谢。”
“好的,好的。”置蔷夫将赏钱揣好,告辞而去。
三人都聚在大屋,也是饿了,姜泫便吩咐驿夫置了些酒菜,先上了一盘凉菜和两坛酒,凉菜是蜜拌莲藕,也是较为寻常的甜品了。
按照当时的习俗,三人便是一起吃饭,也该分实而坐,一人一案。但史阿、荆韦都是放荡不羁的游侠,姜泫也没那许多讲究,三人便围坐在一起,酒食也都放在主案上。
两坛酒是不一样的,一个是红漆陶罐,泥封,一个是玉净瓷瓶,软木封口。姜泫将两坛酒都揭开,逐一闻过,暗道一声“好酒!”随后笑问道“你二人可知,这两种酒的出处?”
韦驹凑上前闻了闻,他与其说是好酒,不如说是好醉,再者见识有限,所以也没闻出个所以然来,史阿又凑上前闻了闻,指了指那红漆陶罐,道“此酒是中山冬酿,天下名酒,昔日我在雒阳就曾喝过,这瓶却是不知了。”
“没错,这罐确实是中山冬酿,我少时在幽州我舅父处便喝过。至于这瓶,”姜泫指了指那玉净瓷瓶,道“我也曾喝过,今大司农曹巨高还在任大鸿胪之时,曾送过家祖一些,此酒不甚出名,确实天下间少有的美酒,名为九酿春。”大司农曹巨高,便是曹嵩了。
史阿道“九酝春?名字不错啊”
姜泫提起红漆陶罐的中山冬酿,一人倒了一觞,道“是啊,子泰方才道出这中山冬酿的酒名,那可知此酒的酿法?”
史阿摇了摇头,道“我只知此酒出自冀州中山,至于酿法,却不知了,”接着又识趣地道“相比姜君定然知晓此二酒酿法,还望赐教啊!”
“哈哈,先满饮此杯!”姜泫也是来了兴致,待史阿和荆韦也各自满饮酒干之后,这才又道“此酒酿法在于精细,八月桂花盛开的时节采桂花初酿,至冬至再掺糯米酒二酿,开春之后即可饮用。冬至一年之中最重,冬至之后,阳气上升,万物复苏,故此酒得名‘东阳’,又因主要在冬日酿制,也称‘冬酿’。”
对于酒,史阿是有些见识,知道一些。荆韦可是浑浑噩噩只知道喝,但此时也是听到趣处,急忙又追问道“姜君啊,那这九酝春又是如何来的啊?”
姜泫还是又倒了三觞九酝春,也是具都满饮酒干,姜泫这才回答道“此酒产自沛国,其中谯县为佳。此酒酿法颇为繁复,须得是寒冬腊月初二清曲,新年正月头一日冻解,用上好稻米滤去曲滓便酿。至于具体酿法,我却不知了。”
史阿擦了擦嘴角的酒水,道“不想姜君识得如此好酒,确是来自那曹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