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乔的坐骑被史阿一剑刺中脖颈毙命,便又找了一匹马骑上,这匹马原来的主人已经被狼牙拍拍死了。因为忌惮史阿的剑术,王乔叫住了手下,连忙撤退了。雨夜,仿佛把本来就伸手不见五指的四周又罩上了一层纱幕,史阿也看不清王乔一众撤往何处。
北门处有一条河,只有从桥上走才能进里。这伙强盗也是十五六个人,一众强盗隔河眺望,能看见一个人站在桥的另一边,操这一根步戟,似乎就是之前在西门放栅栏的那家伙。
荆韦持着步戟,见夜雨中见到强盗身影,大声骂道“无耻毛贼,还不到乃公处受死?”
虽然大雨滂沱,但这大嗓门外加这身形,强盗们不会认错,那个人正是荆韦。几个强盗略一合计,一拥而上就打算冲过去杀了荆韦。马蹄踏起了水花,混着哗啦啦的雨声,马上挥刀舞剑的强盗们与雨幕扭曲、纠缠在一起,仿佛一只只怪兽裹挟着雷雨之势朝着荆韦扑来。
然而这群怪兽刚一上桥,“咔擦”一声,这木板桥便突然塌了下去,一骑直接踩空落入河中,另外还有三骑没勒住马也掉了下去。
河里早就埋伏好了七八个人,蹲在河里。见强盗落水,都钻出了水面,不管人还是马,各种兵器往上一顿招呼,惨叫求饶声不断。剩下的强盗见势不妙,也都急忙勒住缰绳,扔下同伙撤了。
一看强盗撤退,原本胆怯的青壮们顿时腾起勇气,操着兵器就要去追。这热血往脑袋里一冲,便将原定的计划抛在了脑后。荆韦早得了姜泫吩咐,知道这些个人恐怕多怕记不住部署,便约束住青壮们,喊道“站住!都站住!都守住桥头,不许去追!”荆韦在乡里素有威名,这些个寻常里民们也都听了他的号令,一个个的都爬回了桥头,继续警戒起来。
两路强盗纷纷退却,各处站岗守卫的青壮们都回到了亭舍,史阿和荆韦两队人也都赶了回来,大家互相交流了情况,确定强盗确实是撤了,欢呼不已。可姜泫却不这么想,他一盆冷水浇下来,道“有何可喜?王乔受挫,但未伤根本,后半夜,定会回来偷袭。所谓骄兵必败,我等不可大意。”
里民们哪里有什么见识,见姜泫这么说,顿时大惊失色,纷纷问道“那该如何啊?”“这可如何是好?”
姜泫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道“今夜,诸位和衣而卧,枕戈待旦。需知,己疲,敌更疲。此刻万不可大意,不是贼死,就是我亡!”
众人纷纷称是,随后散去,但除了继续站岗放哨的,其他青壮都集中在亭舍中和亭舍对面的一处宽敞的民房中略作休息。
王乔的人马分作两队,撤回了西边的密林中。王乔清点了一下人数,原先三十三个人这一次竟然损失了十六个,算上自己,剩下十七个人基本都带着点轻伤。
王乔将马撇在一边,反正身上也摔得满是泥水,索性一屁股坐在泥泞的地上。只是面色阴沉,不发一语。强盗中一个手下,和王乔相貌极其相似,是王乔的亲弟弟,他道“大兄,兄弟们不能白死啊!”
“哼!”王乔将剑狠狠地插进地面,咬牙切齿地道“此仇不报,徒教家主小看,更枉自称大丈夫!”说着,就气势汹汹站起身,作势要带人重新杀回去。
另一名黑瘦的强盗急忙拉住王乔,道“不可!不可!”
王乔回头,冷冷一瞥,道“如何?”
“今夜里中早有防备,那使剑的矮子剑法超群,我等不敌!我看里中布防,恐更有高人相助!今夜不如撤了,再从长计议,徐徐图之。”
这黑瘦的强盗是个二把手,王乔也不好直接训斥,便冷笑讥讽道“嘿嘿,你是怕了?”
那黑瘦强盗怒道“我如何怕了?只是再拖在这里,闹出是非,恐误了家主大事!我等只是假做强盗,非真盗匪!”
王乔挣脱掉了黑瘦强盗的拉扯,怒喝道“今夜死了十六个兄弟,此仇不报,你让我如何向他们交代?”
“哼!此事本就是你鲁莽所致,”黑瘦强盗指着王乔的鼻子,针锋相对地道“伪作强盗,劫掠一番、造些声势便可,你非要因一己私愤屠戮亭里,以至于节外生枝,若是我告到家主面前,你死罪难逃!”
“你!”王乔虎目圆睁,但一想到家主,便似乎泄了气,原本盛气凌人的气势立马就下来了。他拉着那黑瘦强盗的手,陪着笑脸,喏喏道“今夜听你的便是,先退回山里,再从长计议。你口中的那位高人,也未必会一直留在此处,如何?”
“算你识相!”黑瘦强盗见自己压过了王乔一头,颇为得意。转过身,甩开王乔的手,刚要上马,突然感到后腰一痛,腹中一凉,低头一看一把带着咸腥的血的刀尖已经从自己肚子里面伸了出来。他知道必然是王乔下的手,可是还没回头看一眼,便因为刀刺破了胃,鲜血外涌,吐出一口鲜血,倒在了地上。
王乔杀了那个黑瘦强盗,从他的尸体上拔出环首刀,道“今夜失利,回去之后,家主面前,我等难逃一死,不如回里中劫掠一番,之后亡命天涯,可有人愿跟随于我?”
“我愿意!”王乔的弟弟自然愿意,其他人一看事已至此,别说选择不跟王乔的话,回去会不会死在家主手里。只看王乔杀气腾腾,若说一个不字,免不了跟那个黑瘦强盗一样落得个横尸当场。在王乔弟弟的带头下,众强盗纷纷表态,愿意追随王乔。略作商议之后,王乔决定不再骑马,而是偷偷摸进里中,打算来个出其不意。
雨越下越大,天越来越黑,若是没有灯光,真的是伸手不见五指,只有亭舍中一豆灯火,才让人们知道,这只是夜太黑而已。姜泫睡不着,合目假寐,突然一声惨叫传来,众人都被惊醒了。
姜泫一个翻身跳下炕,拉起一个青壮去提醒在亭舍对面休息的荆韦那队人,自己则手持长剑,招呼着一干青壮冲出了亭舍。一出亭舍,见荆韦应该也是听到了惨叫声被同时惊醒,带着人冲了出来。而东边巷子里影影绰绰,果然是王乔带着人也杀了过来,身后留下数个放哨青壮的尸体。
陷阱已经用光,之后也再来不及布置。双方的人马都摆在明面上了,姜泫怕里民们再出现伤亡,所以持剑当先,第一个与强盗们交上了手,史阿和荆韦紧接着也加入了战团。而里民们持着兵器围在一周,却不敢再上前了。
能够杀死亭长,姜泫早就猜到这群强盗的身手和来历都不会简单。果然一交手便证实了他的想法。虽然其中基本没有能胜过史阿和姜泫的高手,论力气也没有比荆韦大的,但仗着人多,又都是练家子,还个个悍不畏死,竟然隐隐占了上风。
姜泫出身西凉,自幼学剑,学的都是边地军中剑法,招式大开大合,没什么虚招,适用于战场之上,一招招使来,配以四尺长剑,气势逼人,无人可当。史阿是京畿游侠,师从虎贲王越,剑法华丽,起落进退,飘然若龙,招招刁钻,不离要害。荆韦臂力大,一根步戟似使得也是虎虎生威,无人敢近身。
王乔眼睛够毒,看出了荆韦武技一般,有攻无守,但仗着一根大戟和一身蛮力,威胁反而是最大的,于是留下四个人围住姜泫,自己掉头来攻荆韦。
姜泫见王乔去攻荆韦,想要上前相助,可是自己却被四个强盗团团围住了。虽然在北海几无敌手,可那都是单打独斗的比试,以一敌多还是第一次,生死决斗更是第一次。吃亏在经验不足,竟然一时间无法脱身。
还是史阿老道,一边右手使剑左攻右挡,另一边左手暗中摸出了手戟,瞄准目标,扬手掷出,直奔王乔后心。王乔可不是初入江湖的雏儿,雨夜淅沥中,依然听到身后恶风不善。以史阿的手段,这一戟去势极快,角度也非常刁钻,若是王乔回身招架,或者躲闪,那无论如何是得中这一飞戟了。可王乔反应快,之前看到史阿腰间别着的手戟便有了准备,此时一听风声,便知道是史阿出手掷戟了,他也不格挡,也不躲闪,而是一个俯身向前,以一个非常难堪但很是实用的姿势趴在了地上,手戟擦着他的头皮飞了过去。
不过王乔这一停顿,荆韦便发现了王乔的动作,有了警觉,王乔见偷袭荆韦无法成功,便起身向亭舍中扑去。亭舍大门洞开,一个小男孩不知为何跑了出来。
“小元!快回去!”史阿见王乔扑过去的目标正是那日他劫持的小男孩,后来他得知,这个小男孩儿是个孤儿,名叫小元。
史阿也不管面前的敌人了,回身也扑了过去,三尺剑随臂探出,直刺王乔手腕。
可是王乔离小元更近,已经冲到了小元的面前。他见史阿扑了过来,抓起小元转身挡在了身前。史阿见状急忙收剑,已经被吓傻了的小元毕竟才七八岁,又瘦弱,竟然被王乔拎在左手当盾牌使了。史阿几次出招,却投鼠忌器,不敢尽力,反而被王乔占了上风。
史阿心中焦急,这个小元也算和他有缘,是他来到这里之后认识的第一个人。小元父母双亡之后,里中的人可能是因为自己也吃不上饭,便没人管他,任他自生自灭,若不是老荆一家时常接济,早就饿死了。史阿来之前他已经几天没吃饱饭了,第一顿饱饭还是姜泫送进屋的那两碗饭。一方面因为史阿也是孤儿,与小元多少有些同病相怜,再一个也是因为毕竟劫持过小元,心有愧疚。所以,史阿每天都来看他,每天都能让他吃得饱饱的。
此时小元受王乔劫持,因为焦急,也因为担心,还需顾及不误伤小元,史阿剑法愈发散乱。王乔终于找准空挡,一刀刺中了史阿右肩,顿时血光喷溅。
“啊呀!”史阿一声痛呼,虽然吃痛,但史阿还是没丢掉剑。可肩膀被刺穿,环首刀的刀身还夹在肩胛骨里面,想抬剑击退王乔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的了,只能左手紧紧握住王乔的刀背,不让刀插得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