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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篇·竺寒(拾柒)
    天刚放青之时,竺寒仍在大殿。直到早起轮值的小僧撞响了今日第一声钟,正殿外陆陆续续传来细微声响,是清早不可避免的片刻喧嚣。
    直到住持进殿,要敬今日头香,看到了弓背苍凉地竺寒,有些惊愕。
    “可是彻夜在此?”
    他身t全然僵y,艰难地起身,发出枯枝被踩踏般的吱呀声。
    “是,师父。”
    成善法师声音浑厚、严肃,质问道:“为何?”
    无边沉默充斥殿内,他似是在逃避,又似在思虑答案。只有个背影寥寥,倔强地挺着腰板,猜想这主人定然也是一样的执拗,但他仅是心中有结。成善不催,静静地等待竺寒开口,等一个预料之中又或预料之外的回答。
    不知过了多久,大抵双方都要失去了耐心,他才缓缓起身,拂了拂膝盖跪出的褶子。只可惜那褶子已有,哪里是抚m0得平的?
    竺寒合掌,对成善法师颔首,“观澄心中有惑不得解,望师父宽容些时辰,徒儿定尽力解开。若最终仍旧不得解……”
    “如何?”
    他长呼了一口气,“便说与师父听,任何苦果观澄都担。”
    成善微微蹙眉,挥了挥手教他退下,自己走到了蒲团前敬香。
    ……
    今日yan光有些大,寺庙里到处都有小沙弥在扫雪。阿y撑着伞进寺门之时,竺寒立在中元夜她拉扯他的那条长廊,刚好看得到蓝se身影走进。
    蓦的,他就笑了。
    正对上阿y到处寻找他的视线,四目相对,有情丝暗涌。她不理会小和尚蓦的收回嘴角之举,浅浅地回笑,还要照例进正殿,同成善法师说今日来听竺寒小师父讲经。
    成善仍旧温和,心中却自有打算,只道:“他今日身t不适,请竺弘为阿y施主讲经。”
    她满脑子都停留在第一句,只觉得刚刚匆匆看他那一眼之中,好似觉得他唇瓣有些白,面se略有虚乏。便是再想想,病入膏肓之相都臆造出了。草草答应住持,有些神游地跟竺弘进禅房。
    没一会,便寻了个借口出去,化成烟到处寻找。
    不成想他还立在那廊子里,双目出神地望着远处,而远处只有小沙弥在扫雪,趁着无人看管偷偷互相扔几个雪球。
    阿y未变人形,立在他脚边。因还m0不准他脾气,不敢贸然贴近他身t。关切着道:“身子不舒服便不要站在这吹风,天寒地冻的,难免愈加不爽利。”
    小和尚身子纹丝不动,阿y自然不知,他双眼微微闪烁,向下看了看。
    见他不理,她便继续说:“陈府之时我亏损太多,只能趁夜先走,未与你说,是我过错。身上灼红不退,只能远去罗刹求解,你也不喜欢我那般丑陋样子的,对不对……”
    他忽然像是想起什么,转身,却不是看她,而是向后院寮房走去。阿y晃悠悠地跟着,同他一起进去。
    “我知道你心里所想,诚然你不是只重美貌之人,但我自己不允许。且这么久,我也是日日想你念你……”
    “变回去。”他盯着她一团烟状,闷声开口。
    “嗯?”阿y怔愣。
    “我教你变回人。”
    虽然心头疑惑,还是听他的变回了人,坐在榻边。她今日里面穿一袭灰衫,外面披宝蓝se斗篷,斗篷下还抱着个jing巧雅致的手炉取暖。
    这下她倒是知道冷了。
    竺寒问:“穿亵k了吗?”
    阿y愣愣点头,起身上前把手炉递过去,扯他挂着念珠的手抱住。又怕他没拿住,用自己热乎乎的手再扶住。原以为小和尚会拒绝,会躲闪,会反抗,可他通通没有。只平静着双眼看向她,感受手背同她手心贴合。阿y便同他对视,又挂上那撩人的笑。
    只见面前小和尚缓缓闭目,长叹一口气,再睁开眼。
    又是无边沉默。他喜欢沉默,故而跟他交流定要耐得住,总归不会一句话不说是了。
    你看,他这不就开口,沉沉地问:“你明日可还会来?”
    我今日要做惊人决定,或许会震此古刹,或许会招致人人不满。可我不再想优柔寡断,求莫须有的两全法,破戒了就是破戒了。不是佛祖弃我我才要阿y,而是感念阿y仍旧念我——我也念阿y。
    明日你来,我同你走。
    “自然来。你在这里,我日日都来见你。”
    “好,你走罢。”
    捂热了的男子双手悄然撤出去,掌心覆上她手背,示意她拿住,再慢慢撤下去。他背身,很决然。阿y不解,只觉得他今日奇怪,不抵触她的抚m0,却还命她走。
    她试探着,试探着将手掌抚上他肩头,轻轻靠上去,“我不再b你,只静静等你。你也不要急不要气,更要ai惜身t。若是有一日烦我恼我,不必你多说,我自会离开。”
    你看这y摩罗鬼,多坏多狡。把纯善si板的小和尚撩拨到初初心动,再弃他一秋不理,教他好想。回来了明知他是有心,还要讲“我自会离开”这种无情话,真真气si个人。
    她拂下手,缓缓出了房门,带进一阵寒风,吹的人有些清醒。竺寒不必,他本来就清醒至极。
    可惜阿y没有顺着小和尚目光看,她也从未注意过那架子上摆着的各个物件。自然不知,中元夜鬼怪纹样的杯盏,被他妥善安放,日日擦拭,从未落过一丝一毫的灰尘。而刚刚,他望向的就是那杯盏,目光如炬,眼神中复杂汹涌。
    阿y施主离开了般若寺下山,成善立在正殿门口满目空空地向天上看,只觉得,刚刚放晴的天,又要乌云将至了。
    太yan落山之时,余晖打在殿门外的大片空地和香炉上,而殿中一缕光都没有,好是y冷,小沙弥点亮了蜡烛,陆续退下。
    住持就在这里,一直在这里,等待他动了凡心的ai徒,前来说一个他不愿听的心头之惑。也许他想到了解法作出决定,又或是他未想到但不得不如是解,终归都不会是成善想要听到的答案。那一瞬间,太yan逐渐消失于地平线,人眼再捕捉不到金se光圈,满脸皱纹有些弓腰的老僧,愈加显得衰老。手中禅杖不止是禅杖,又像是一支拐杖,他也不再是般若寺住持,仅仅不过个寻常老者。
    他在等那个钦定的继承之人,同他道别,决定离寺背佛。他什么都看破,只是不说破,是地地道道修行过大半生的苦僧。
    又是一声撞钟,平稳着的脚步靠近,竺寒到了。
    “师父。”
    成善递过点好的香,“给佛祖敬香。”
    “是,师父。”他接过,虔诚着叩拜,再把香cha到烛台正中。
    师徒二人一起望向佛祖,成善法师沧然开口:“你的惑,可解开了?虽来找我,可我看不过是似解非解,你自己也不得知。”
    竺寒道:“师父知我,着实是似解非解。”
    “解法如何?说与我听。”
    诚然心中已有决断,说出口仍旧需要巨大勇气。他转身,跪下,这次拜的不是佛,是住持,是养他育他的师父。
    地面很凉,很凉,却让他愈加清明,知道自己即将要说的是妄言,更加明了妄言面临的后果。
    他说:“观澄决定——归俗。”
    起风了,刚扫到边处的雪,被吹飞起来,带着凉意席卷进大殿。至此可定,一朝出山门,万古心不回。他下山三次,次次同阿y有关,仿佛逃不开的圈套终于收网。竺寒的心,被她扯着堕入滚滚红尘,满身俗气,戒破了,心动了,彻夜不眠的反思后决定:放弃纠结与抵抗,安然做俗人。
    “观澄,你年纪尚轻,因而不懂得这只是一段违缘。苦海无边,违缘便不会断,经历过几次,便知其中深浅。修习佛法,成大智慧,却是功德造化。我待你如师如父,你怎忍这般伤我心?”
    他声音有些闷,带着哽咽,“师父,徒儿罪孽深重,无法根除。且我犯妒,贪情,将堕畜生道,无颜继续修行。佛祖已然弃我,再不开示、苛责于我,而我自知,我亦度不了众生,更担不起般若寺传承密宗之重任……”
    成善满脸严肃,冷声回答:“佛陀涅盘时有云,佛法终将兴于震旦。你有佛缘,有慧根,我捡你之时襁褓旁就放着株千瓣莲。师父不忍你如此堕落,今日时辰已晚,回去再做思量,歇下罢。”
    眼见着他持杖要走,竺寒跪着向前几步,扯住了成善衣尾。成善回头,见着他最寄予厚望的小徒弟红着眼睛,像极了林子里的野兔。
    恳求道:“师父,您曾说,修佛之人要经历三个阶段。我尚处其一,见山是山,见水是水。我也一直为得大成而潜心钻研,可惜现下我听不到其二了。因只觉得,无论睁眼闭眼,见山是她,见水是她……师父,您指点于我,我该如何修下去?不是佛不要我,是我背佛,心x被小情小ai占据,总归是要堕入红尘,受苦受难。”
    “我不怕为她所抛所弃,许是多年以后我顿悟于俗世,又要再度受戒出家,从头修起。但我无怨,无悔……”
    成善气急,开口打断:“孽徒!孽徒!”
    般若寺成善法师的关门弟子他不愿做,传密宗佛法于震旦大兴他不做,非要作最普通不过的泱泱俗世芸芸众人,任谁听了不会气极?
    他被关起来了。
    仿佛成善正在救赎迷途弟子,要把他关在寺中不得出,最好能忏悔得悟,及时知返。
    寮房门外落了锁,有师兄看守,还要在隔着窗小声规劝,竺寒通通不理。好像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少年心x,为寻常情ai破戒,一心还俗享人间俗乐。
    无人知晓他在佛前跪过多久,又多少个夜不能寐,才下此决心。更不知,他ai的并非凡人,是要受佛祖嗔怪,受天地驱逐,受地狱责罚的惊世之孽。
    脑海写满:不得善终。
    *
    1.因个人因素舍戒返俗,为归俗。而还俗是因破戒被逐出佛门的意思。现下“还俗”也包含了“归俗”的意思,我这里用了归俗。
    2.违缘:佛家口中的磨难、历练。
    3.“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出自青原惟信禅师。他讲修习佛法三个阶段:见山是山,见水是水;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
    这里用作成善法师所说,也可当作引用,不必细究。更多好书Ν⒉QQ。.c〇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