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读档,说明你此时的伤势不足以致命,但只要稍稍施加一些,你就要告别这个尘世了,乐人。苏和把玩着齐乐人的匕首,眼带冰冷笑意地看着他,我很好奇,当你真的面对死亡考验的时候,你的选择会是什么呢?
锋利的刀尖划开喉咙,血液汩汩流出,这种程度的痛苦和此时浑身上下的伤痛来比不值一提,但是齐乐人却知道,这个伤是会致命的。
血沫会很快堵塞呼吸道,他的呼吸会越来越困难,如果得不到救治,几分钟后他就死于窒息,或者失血过多。
苏和站起身来,将另一个盛满了鲜血的高脚杯放在几米远的地方:现在,你可以选择了。
呼吸困难,无论他怎么努力吸气,被血沫堵塞的气管还是越来越难得到充足的氧气,血液不断流失,氧气不断减少,意识也变得模糊。
死亡即将来临,齐乐人几乎看见了死神狰狞的幻影在他的头顶盘旋着,它高举着镰刀,随手都会挥下
他不想死,不想
不,他不会死,他还有复活彩蛋!
但如果他轻易放弃挣扎接受死亡,苏和会相信吗?如果他看穿了他的有恃无恐,他又会怎么做?
必须再演下去再一次
对求生的渴望再一次浮现在了齐乐人的眼中,视野已经模糊了,他侧过脸,看着几米外那杯鲜红的血,染血的嘴唇微微翕动着,渴望着
魔王饶有兴致地看着濒死的人类用意志点燃了最后的力量,他艰难地翻过身,用唯一完好的右手拖动着身体往前爬,他失血得更厉害了,被割开的喉管和浑身的擦伤在地上拖出了一条触目惊心的血迹,昭示着此时此刻他求生的意志有多么qiáng烈。
只是几米远的距离,他却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等爬到目的地时,孱弱的人类已经气息奄奄了,他用最后一丝力气握住了高脚杯,颤抖的手让杯内猩红的血液不停摇晃着
他哭了,破损的气管让他的哭声像是夜鬼的哀鸣,那么刺耳,那么凄惶。
魔王喜欢这样的声音,看着一颗坚qiáng的灵魂在摧残中失去底线,变得堕落污浊,而偏偏他还在挣扎抵抗,最后却依旧屈从于自己的yù望。
真是有趣。
一声清脆的声响,高脚杯被重重摔在了魔王的脚边,鲜血洒了一地。
魔王意外地看着垂死的人类,然后对上了他那双不屈的眼睛,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血沿着他的喉咙汩汩地往外流着,他努力扯动着嘴角,对他展露出一个极尽嘲讽的笑容。
滚吧。
他无声地咆哮着。
满地的鲜血里,俊美的魔王笑了:真是没想到,你会为了他做到这种地步。人类啊,明明如此软弱,却总是在不经意间出人意料,这大概就是人类有趣的地方吧。
齐乐人艰难地翻过身,仰面躺在废墟中。
割断的气管里不断流血,气息奄奄的齐乐人无神地看着远处的苏和,苏和也看着他,片刻之后,他向他走来,却在中途停下了脚步。
什么事?苏和头也不回地问道。
角落的yīn影中,不知何时出现的模糊人影伫立在那里,对苏和微微鞠躬:谨转达吾王的指令,lsquo;金鱼缸rsquo;发出警报,它极有可能要再次逃脱了,吾王请您回去主持大局。
看来我的假期要结束了。苏和淡淡道,替我转告权力,我现在就qiáng制脱离任务回去,顺便带了一份大礼送给她。
黑影又一鞠躬,魔王与魔王之间的特殊联系并不能在圣修女的领域中维持太久,它很快就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yīn影中。
冷寂的空气中,苏和低沉的声音传来,夹杂了嘲讽一般的感慨:女人啊。
齐乐人几乎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死神的披风已经遮住了他的眼睛,空气越来越冷,寒意从地下慢慢往上涌,他就快死了。
他听见苏和的脚步声在他身边停下,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擦声响起,他似乎蹲了下来,轻柔地拨开了他额前的发丝。
本来还想再陪你们玩一会儿,不过很遗憾,游戏得提前结束了。你的好朋友赢了伊莎贝尔,正在赶来的路上,不过算算时间,他大概见不到你最后一面了。没法看到他那时的表qíng,倒是有些可惜。苏和温柔的声音在弥留之际的齐乐人耳边响起。
为你的勇气和执着,我允许你在此安息。一个轻若无物的吻落在了齐乐人的额头上,那是告别的吻。
堕落的样子很美,只可惜,你终究没有成为它。
苏和从容离去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消失在齐乐人的耳畔。
齐乐人就快死了。
欣慰,并且焦虑着。
虽然大脑已经快停止运转,可是他还是听懂了苏和和那位不知名的人的对话,他现在有急事会立刻离开这里,也就是说宁舟是安全的了。
太好了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七天后他就可以复活,只要把这个消息传达给宁舟
已经连挪动一根手指都困难的齐乐人从身体里挤出最后一丝力气,用沾满了血的手指颤抖着写下了一个7,他还想再写一个天字,可是拼尽全力都无法让手指再挪动一下。
齐乐人力竭地闭上了眼,呼吸已经无法继续,意识因为缺氧沉入了混沌之中,就连疼痛都变得迟缓而迷幻,仿佛他的灵魂已经开始逐渐脱离这具伤痕累累的身体。
他迷迷糊糊地想着,只有一个数字,宁舟能明白他的意思吗?
7天,7天后他就可以复活,只要等7天就好了
回忆开始片段似的在脑中闪过,像是从相机里拉出来的胶卷一样,然后倏然定格在了某一张上。那时候他正在古堡惊魂的任务中,因为思考任务线索而心不在焉,而苏和正对吕医生解释数字的含义:噩梦世界的数字很有意思,很多数字有特殊的含义,比如4代表着幸运,7是代表
我爱你。
他犯下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绝望中的齐乐人挣扎着维持呼吸,可是堵在喉咙里的血沫却让他无法再吸入空气,他睁大了眼,死不瞑目地要去擦掉这个用血写成的数字。
他拼尽全力地从神经里、从骨髓里、从每一个快要停止工作的器官里榨出最后一点力气,去抹掉这个数字,可是他已经无能为力了。
他动不了,根本就已经动不了了。
悔恨的眼泪从眼角流下,他哭了,不是面对魔王时演出来的眼泪,也不是面对死亡时恐惧的哭泣,而是真正失控的泪水,怎么也止不住。
这种绝望的恐惧甚至超过了他对死亡本身的恐惧,快要消散的意识在呐喊,在挣扎,在忏悔。他不敢想象,也不能想象宁舟看到它时的表qíng这个简单的数字,也许就是毁掉宁舟的最后一根稻糙。
世界缓缓地沉入黑暗的死亡深渊。
他想起了几小时前的分别,那时候天那么黑,他鼓足勇气,也只敢问宁舟要不要跟他一起走,那颗胆怯的心让他甚至不敢等到宁舟的回答就匆忙告别,他总以为他们会再相见,于是他说:我马上就回来的,你要等等我!你一定要等等我!
多么天真,又是多么愚蠢的自信,在现实面前脆弱可笑,不堪一击。
意识溃散前的最后一刻,齐乐人看到了圣墓花园的那一天。
那时候,他从铺满了落花的树墩中醒来,跟着吕医生向苏和所在的地方走去,他一边走着,一边回过了头,于是看到了宁舟。
他站在那棵断木旁,远远地看着他。
那么克制,那么疏远,却又那么温柔,有太多太多的qíng绪沉淀在他的蓝眼睛里,就像是包容了一切的天空和大海。
他突然想问宁舟,他究竟有这样的眼神看了他多少次?而他自己又错过了多少次这样的回头?
宁舟总是那么孤独那么沉默,所有的伤痛都深埋在自己的心中,不言不语。
如果他不回头,就永远不会看到那样的温柔。
他也永远不会知道,这份压抑到极致的爱意,究竟有多深重。
只差一点,就是永远。
穿过破损的石柱群和无数残破的雕像,宁舟目不斜视地向前走,终于来到了圣殿大教堂前。
圣殿的前半部分已经严重损毁,在星空下书写着庄严和历史。
宁舟快步走到大殿深处,看向这两扇巨大的石门。
大地还在震颤着,毁灭已经奏响了终结的乐章。
宁舟深吸了一口气,腹部的伤口正灼烧一般地疼痛着,他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然后推开了这扇石门。
巨大的圣母像和被刺穿逆鳞的巨龙扑面而来,霸占了人的视野,宁舟的视线却沿着地面上触目惊心的血痕,一直追向那倒在地上的熟悉的身影。
心跳在这一刻停止,无论是天堂还是地狱,在这一刻都不复存在。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他的面前,跪倒在那里。
那双没有合上的褐色眼睛空dòng地看着前方,眼角还有未gān的泪痕,他沾满了鲜血的手指停在一个红褐色的数字上。
临死前的这一刻,他在说
我爱你。
幽暗的大殿深处,传来他压抑到崩溃的哭泣声。在圣修女和魔王的遗骸的见证下,一个虔诚的信徒终于承认了自己不被神明允许的悖德的爱qíng。
可这已经太晚了,在他得到爱qíng的这一刻,他也永远失去了他。
第一百三十四章 圣修女的梦境(二十四)
夜色沉沉,万籁俱寂。
大地的震动还没有停歇,而且越来越qiáng烈,越来越频繁。
这个早已死亡多年的领域正在缓慢地走向崩溃,就像他的世界一样。
宁舟抱着齐乐人的尸体,走在教廷旧址的石阶上,一步步往下走,从云端,到地底,从天堂,到地狱。
夜风送来一幕幕回忆,曾经那些平淡又微小的喜悦被埋没在无数的苦痛和彷徨中,然而当死亡过滤掉那砂石一般的杂质后,留下的却是让人怦然心动的甜味。
可他甚至还来不及细细品尝,就猝不及防地翻到了悲剧的终章。
圣墓花园已经近在眼前。
墓园角落,那棵直径足有两米多宽的巨木早已被蛀空倒下,剩下的木桩里长满了青糙,被蓝白色的落花覆盖着,像是一张天然的睡chuáng。
他们又回到了这里,这个他曾经惬意小睡,他曾经温qíng注视过的地方。
这一次,他会睡上很久很久,他也会等上很久很久。
也许灵魂中的一部分将被永远留在这里,伴随着已经死亡的他,直到永远。
他小心翼翼地擦gān净齐乐人脸上和手上的血迹,曾经白皙漂亮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手上到处都是爆炸造成的烧伤,还有更久之前在地下湖中刮出的早已结痂的伤痕,从无数细节中宁舟早已勾勒出了圣殿中发生的一切。
伊莎贝尔侍奉着欺诈魔王,她会出现只会代表一件事欺诈魔王进入到了这个领域中,而他的身份已经毋庸置疑。
魔王引诱了他的爱人,但他拒绝了。
圣殿中那杯打翻的魔王之血静静地诉说了一切。
是背叛,还是死亡。
他选择了死亡。
为什么?宁舟无声地问着,为什么要选择死亡?
他明明对他说过,任何时候,活着都是最重要的。
他宁可看到他喝下魔王的血,从此走入地狱,至少他可以活下去,他也可以将这份不被神明祝福的爱qíng深藏在心底,给一切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反正对他们这群来自异世界的不信者来说,正义和邪恶的立场其实本来就不分明,不是吗?
也许未来他们会因为立场相对兵戎相见,他愿意双手奉上自己的xing命,回报他当年为他一次又一次的牺牲。
可偏偏,他选择了死亡。
夜风清冷,chuī落了周围林木枝梢上的花瓣,蓝白的落花纷纷扬扬地落下,就像那一天一样,他安静地睡在午后温暖的阳光中,只是这一次,他不会再醒来了。
语鹰悄悄落在了这张天然的睡chuáng边上,它歪着头,不解地打量着睡在那里的齐乐人,蹦跳着来到他的身边,用鸟喙蹭了蹭他的冰冷的脸,又来到宁舟的肩上,蹭了蹭他的脸。
一样的冰冷,一样的死寂,语鹰哀叫了一声,拍着翅膀飞走了。
宁舟从未感觉到这么冷过,哪怕是终年冰雪的永无乡,也从来没有这么冷,冷到他捡起地上的枯糙,都无法好好地将它编织成一个戒指。
等到这个糙戒编织成型,宁舟慢慢地在树桩边单膝跪下,拉住了齐乐人的手,就像他在梦中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但是没有一个梦,有现实万分之一的残忍。
他向他死去的爱人求婚,愿用剩余的生命去坚守一段不被神明允许的爱qíng,哪怕他将在死后落入地狱中,永世沉沦。
满是创伤的手冷得像一块冰,死亡的冷意沿着血管,一直冻结了他的心脏,那里好像裂开了一道永远不会愈合的伤口,这道伤口将伴随着每一次心跳,陪他度过一生。
他为他戴上戒指,不去亲吻他的嘴唇,而是亲吻着他手上每一道伤口,虔诚得就像是亲吻十字架,一切长久以来压抑在灵魂深处的犹豫、彷徨、悖德、痛苦,还有那他曾经不敢承认的爱意,都融化在残酷的死亡中,化为无数淬毒的利箭,一箭一箭地she穿他的心脏。
世间最残忍的酷刑,也抵不过这一刻的痛苦与煎熬。而这样的绝望还将继续持续下去,直至他走入死亡的深渊。
亘古不变的星海下这棵蛀空的朽木中,沉睡着他的爱人,银河在头顶东升西落,世界逐渐明亮,星辰湮灭,东方渐白,黎明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