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想着事儿,忽听外面的喊声戛然而止,变成了láng狈慌张的喊叫声。她双膝跪在炕上,往窗户边爬,伸着脖子看。
卫司正从火堆里抽出来烧着的糙秆,往院墙外面抡。那边儿呜嗷喊叫的,顿时把周围的邻居给闹醒了。其实原先就睁开了眼,只是听见这驱邪捉鬼的事儿,没人敢起来找茬。
这会儿还以为是把鬼捉到了,有胆子大的,悄悄摸黑爬起来,打开院,漏一条门fèng,挤着眼睛往外看。
一个打着算命幡儿的老头在卫司家门口跳着脚,身上燃着火苗。他们不禁摇头,能不闹么,大半夜在人家家门口喊叫。
随即关上门睡觉,有的爱看个热闹,张口喊道:老头儿,你本事那么大,赶紧念个口诀,把身上的火灭了。
正说着,院墙里面又扔出来一根糙秆,这回老头躲开了,神色尤为láng狈。没工夫搭理那些说风凉话的,将身上的火拍灭,气得指着门道:你就缺德吧!我告诉你,人鬼殊途这是定了的话,就算再恩爱也没用。
烧着的糙秆又扔下来,老头接到手里,隔着院墙扔回去:你有能耐把门打开,少玩儿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丢人!赶紧把鬼得弄出来,要不
话没说完,就听里面道:有完没完了,有鬼驱鬼,可你喊得前面还有个有灾消灾。收了我的银子,反而半夜来砸我的门,就你这样说话不算数的,谁知道你有没有真本事。
老头被说得脸上一红,硬着嘴道:你这后生咋这么小气,不就几个铜板儿么,我还你就是。
说着就要从腰间摸出来铜板儿,隔着院墙扔过去。卫司看见掉在地上的铜板,挑了挑眉头。老头在那边儿嚷着让他把鬼弄出来。卫司嗤笑一声,又往火堆上扔了些糙秆,顿时燃的更旺。
他看着屋里,迈着步子走过去。轻轻推开房门,看见炕上坐在窗户边儿的薛娘,弯了弯眼睛:被吵醒了?
脱了鞋子,把薛娘揽到怀里,被子往上一拽,盖在身上。又拿了两个枕头垫在背后,薛娘躺在他身上,卫司抚摸着她的头发。
薛娘闷声:你从哪儿认识这人的。
卫司在她耳边细细jiāo代清楚,不疾不徐,在这个夜里让人觉得尤为踏实。薛娘往他肩上靠了靠,打了个哈欠:难不成是我身上的气息让你沾染上了?
本是一句平常的话,卫司的眼神却变得意味不明,压低声音:除了气息就没别的了?
薛娘皱着眉扭过身子,胳膊肘按在他的胸口: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说笑。
卫司见她神qíng严肃,不由叹了口气,脑袋往后仰,薛娘看见滚了滚的喉头:那咱俩哭,看谁哭的好看,你说成不?
她眯着眼睛,倾着身子,冲他的喉结轻轻chuī着气,卫司拍了她脑门一下,皱着眉道:别折腾,chuī出来的气冷得要命。
薛娘神qíng一僵,气哼哼地从他身上下来,翻到一边儿,把被子拽过来,用脚把他往另踹的远些。
说是踹,那点儿力气捶背都嫌轻。卫司由着她闹,唇边带着一丝笑,觉得腿上冰凉,虽然知晓她yīn气盛,才手脚冰凉,可仍是心疼。顺势捞到怀里,凑到她旁边儿躺下。
薛娘的身子弓着,踢了踢他的胸口,被斥了一声:别闹了,赶紧睡。她撇撇嘴,往卫司身边挪了挪,问就这么让那人在外面待着?
卫司半眯着眼,斜着看她:你想把他请进来歇会儿?
薛娘噎住,皱着眉刚要说话,卫司腾出一只手臂轻轻在她身上拍着,哄道:别cao心这些了,你今儿跟鬼纠缠了许久,定是累得很。肯定没什么事儿,他要是能进来,何苦在外面受冻。
薛娘还要问,卫司已经闭上眼,呼吸变得均匀。她抬眼打量,这些日子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脸上的胡茬冒出来也没刮,眼窝青黑,疲惫的很。
手不禁抚上他的脸颊。
卫司皱着眉,一侧头,把她的手拿下来,嘴里嘟囔着:赶紧睡。
薛娘弯了弯嘴角,把眼睛闭上,沉沉睡去。耳边只剩下卫司沉稳的心跳声。风声与外面的喊叫声全然忽略。
老头中气十足,喊了大半天也没见停过。周围的邻居皱着眉头,想嚷嚷几句,结果老头比他们还厉害,一副要撸袖子打架的样子。只能咬着牙qiáng忍着噪音。
一连过了好几天,老头索xing不走,直接在这儿赖着。拿着个茶壶往嘴里倒,润润喉咙,然后继续喊。
薛娘跟卫司已经把他的声音自动归到风chuī那堆儿了,压根不过耳朵。二人正好不出门,待在家里腻歪。
可是架不住人得吃喝,鬼得吃香烛。家里都不多了,卫司得往街上去一趟。一人一鬼琢磨法子,怎么出去。
薛娘一边儿琢磨,一边儿跟卫司商量,能不能把腿给治好。卫司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碗热茶,瞥了薛娘一眼,没吭声。
薛娘低声劝他,说了好大一堆话,卫司揉揉额头,被她烦得很了。将腿往她那儿一伸,治吧。
薛娘眯着眼睛点头。
一团光晕出现在指尖,轻轻抚上那条被伤着了的腿。卫司顿时觉得一阵酸疼,紧皱着眉头,咬牙等这阵儿痛楚过去。
半晌,变得光晕柔和下来,腿舒畅了许多。薛娘垂着眼,两道弯眉温柔得很。
卫司一直盯着看,心里一阵悸动,像是有什么炸开。薛娘手臂有些发软,喘了几口气,抬起头,正撞上他的目光。她笑了笑:觉得怎么样?
卫司没答话,蜷了蜷那条腿。舒服了许多,只是仍觉得有些使不上力气。他侧着头斜她一眼:手艺不行啊。
薛娘不好意思:没法子,做鬼时间短。慢慢儿来。这不是好多了么。
卫司挑眉:你方才那么劝我,还以为你有多大的本事。
倒不是真想着一次就能把他治好,只是难得看见薛娘窘迫。她一贯是要占理儿,若是占不着理儿,就开始耍赖。薛娘瞪他一眼,瘪瘪嘴,没再说话。她做鬼时日短,还没拿个串铃当人的时候厉害。
卫司这会儿走路不再像以前似的,既费力又难受。速度快了一些,步子迈大点儿也不晃悠,稳当的很,只是仍然一瘸一拐的。
薛娘看着他在眼前走,心里有些不舒服。卫司笑着瞥她一眼,也没说什么,到院儿里晒太阳去。墙角堆着许多糙秆,另一堆儿是烧完了的灰烬,残余了些,没被风刮走。
鬼这几天没来,薛娘已经全恢复了,想来它也是。可却没再过来,应是畏惧着门口的老头。
薛娘没有那鬼的法力高,老头到底在顾忌什么,竟不敢进来院子。薛娘坐在屋里看了眼窗户,不经意瞟见卫司的神qíng。
罕见的带着焦急。
她垂了眼,闹不懂他在想什么。这些天卫司经常背着她发呆,被撞见了,反倒责怪她冒失,整天没个稳当的时候。
门外的老头又在喊,她蹙起眉头,嚷了一句:喊什么喊,捉鬼捉鬼,谁死了不变成鬼,有什么好稀罕的。你捉去做什么?
老头一怔,从未见过有鬼这般嚣张,且说话如此清晰。大部分鬼常年不与人说话,渐渐只会发出单音的字。即便是刚死了的,说话也会有些不对劲儿。
本是有人拜托他将害人xing命的鬼捉住,走了许多地方,仍不见踪影。qíng绪消极的很。大街上遇见了卫司,身上沾满yīn气。
一路走到这儿,才觉得此地不对劲儿。鬼怪他见过不少,可是这院子里有一种护着鬼的气息。极为压迫,正是冲着他们这些除魔捉鬼的人。
只能坐到这儿,让鬼出来,弄清楚到底是院子里有问题,还是问题出在鬼身上。
他皱了皱眉头,喊了回去。
薛娘这会儿才想起来问系统,这老头是不是伤不到她。系统也云里雾里的,没经过事儿,又等了两天去地府问。家里没粮了的时候,系统才慢悠悠的回来。告诉薛娘,这是公差,除了被有点儿资历的鬼欺负,谁也不用怕。
薛娘叹口气,都快馋死了。嘴里一直嚼着香烛,尤为没滋味儿。得着准信儿,连忙往外推卫司。他没反应过来,到了院门儿前面,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攥住薛娘的肩膀:你胡闹什么!
薛娘被他吓了一跳,方才都跟他说过那老头伤不到她了。卫司这才挎上菜篮子准备出去,薛娘跟他闹着玩儿,推推搡搡的。这怎么又急了。
卫司缓了缓脸色,声音有些发紧:你先离得远些,我出去后,就马上把门关上。
薛娘神色微动,勾起嘴角摇着头笑了笑。卫司没被她笑恼,盯着她往后退。直到进了屋里,才点了点头。
薛娘撇了撇嘴,没搭理他,听着院门儿砰一下关上,和老头惋惜的声音:咋是你出来了。
等了会儿,薛娘垂下眼,拿起小纸伞走到门口,想了想,隔着门开口说道:你来这儿是想把我带走?
老头一愣,瞟了眼院门儿,神qíng有些古怪,不似薛娘压低声音,反而大声嚷嚷:废话,鬼不去投胎,非要在这儿祸害人,能不捉你么。
薛娘嗤了一声,把门打开。从外面看,就是一把油纸伞立在半空。老头眼睛一眯,打量着她,半晌,了然地说道:丫头,你这来历不俗啊。
薛娘垂眼笑了笑:您一眼就瞧出了个大概,可能放过我了?
她虽想到这人有些本事,却没料到竟能看出这些来。原都打算好跟他jiāo手了,好试试头一回做鬼威风的感觉。
老头仰着脖子灌茶,有的洒在衣襟上,他用袖子一抹嘴,拍着大腿道:成,你这儿我是没法子了。不过我可劝你一句,那人不是个善茬,你玩儿什么,可别玩儿到他手上。
看来是把她当成来凡间玩闹,背后有撑腰的了。薛娘未多做解释,抿着唇点头应了。系统跟她说,这老头眼睛也太厉害了,就这么几面,把卫司看的那么清楚。
薛娘没接话茬。
老头跟喝醉酒似的,摇摇晃晃着走。薛娘舒出一口气,把门关上,总觉得心里惴惴不安。
镇子口,老头将茶壶一摔,旁边儿靠着墙的卫司挑了眉头,没动地方,站在那儿不吭声。老头侧过脸看了看他,迈着步子走过去,将手冲他一伸。
卫司从腰间摸出一锭银子,拿在手里没给他。
老头咧着嘴笑了笑:你小子鬼心眼儿不少,我一个捉鬼为生的,若不是没钱糊口了,才不上你这条船。
卫司看了他一眼。
老头清清嗓子:怎么样,我把捉鬼心切演的不错吧。
卫司皱了眉头,作势把银子收回去。
老头连忙说道:别别别,我这就告诉你。她是下面来的人,不是普通的鬼,说不定哪天就话我也不能多说,你自个儿琢磨吧。反正cao心哪天就剩你一人儿了。
卫司垂下眼,滚了滚喉头,将银子扔给他,背靠着冰冷的墙面。脑子里跳个不停。老头还没走,站在那儿等着:你倒是赶紧把那颗檀香珠给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