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平静的水面上一颗石子轻轻落下,一幅画面静静打开:蓝色的湖面如镜,倒映着悠远的白云,一叶孤舟如一叶轻简,是谁在细细呢喃?时间悄然停顿,一道身影寂寞,白衣轻纱如雪,一线残阳披肩,半弯冷月入怀。
天。
寂。
寥。
忽然水面风起,远山枫林萧瑟,火红如烈酒飞燃,龙兵起于湖底,天地色变。
一袭白衣悠扬,直入天际!
这绝对是天下一等一的琴技!
江海以往对音律相当不感冒,在船上时也听得程程和祝扉弹过琴,但和这帝女花的琴技比起来,却真个判若云泥!这番听来,竟是听得惊心动魄!这琴声里饱含了色彩、心绪、情感、故事,如梦如幻!
琴声停下来,众人竟是忘了叫好鼓掌,连最不通音律的公子哥,也被这等琴声所震!
“诸位公子,请品评我家姑娘的这曲《长》。”那黄莺一般的声音响起,“如果哪位品评能深得我家姑娘之意,姑娘当可撤下轻纱。如果哪位公子认为可在此琴技上比得过姑娘,也请出声才好。”
哪位能和帝女花比琴技?就算是皇宫中的琴师来,怕也不敢轻试。这根本就是神乎奇技,中天大陆之上,能周游几国均无抗手,盛名之下岂有虚士!
上官雨润一声轻叹,“姑娘奇技,听得姑娘这一曲,才知我的琴技根本就是儿戏矣。”
上官秋野道:“六哥都如此说,我等更是不行的了。不过,六哥可以品评姑娘的神技啊。”
“大家都可以品评一下,姑娘四处游历,也是想听听大家的想法,看自己的琴技是否可以更上层楼。”那黄莺一般的声音道。
这帮富家公子哥们哪有什么通晓音律的,只看向上官雨润,传说中这位皇子,对政治不感兴趣,又不是正宫皇后的亲生儿子,对琴棋书画倒是多有涉猎。上官秋野则是野得多了,并且是三皇子的铁杆粉丝,这些文人之事,却是弄得少了。
上官雨润想了半晌:“姑娘这曲实让我看到良多美景,也看到一位绝世仙子,如此丰富的色彩和技巧通过一首曲子表达出来,实是仙人之技。”
有了这个开头,下面的富家子弟也就开始极尽赞美之词,此时全是恨平日里攒的形容美好的词不够,拼命想出来,又拼不成句子,大多雷同。只听得旁边的侍女也有些笑意。
一个个品评过来,及到江海,江小鱼的黝黑的脸倒有些红,“姑娘这曲实是让人无话可说,似乎心与琴合,如果弹的是海与天,不知会有何等意象?”
上官雨润有点诧异地看了看江海。
后面几人赞完,坐在琴旁的那人轻启嘤唇,“承蒙各位抬爱,小女子就再弹一曲。”
一时针落可闻。
突然——
天风浩荡,急雨如箭,云行急。千军万马,山河色变。下面听的人只觉海雨天风扑面,金戈铁马嘶喊!
忽然一个滑音,如一声轻叹,绿水青山,春夏秋冬,闲庭信步,缓步而来。
“怒涛寂寞打孤城,风声遥度天际。
姹紫嫣红开遍,都付与断壁残垣。
人生有几?念良辰,一梦初醒。”
只几个盘旋,就止住了琴音。
这曲可真是有点短。
人生不也是短暂的吗?
上官雨润笑道:“姑娘是喜欢前面的曲子呢还是喜欢后面的呢?”
帝女花答道:“这是一位朋友作的曲子,叫《殇》,我只是弹了出来而已。”
上官雨润:“姑娘的琴技我等只能惊叹,但姑娘这位朋友的曲子中,前面有一种郁郁之气,后面又能解脱开来,实不容易。”
上官秋野实是有其他目的,才来到此处,此时附和道:“六哥所说极是,姑娘这朋友也是相当有故事之人啊。不知姑娘可否掀开纱帐,让我等一睹天颜?”
“七皇子有所不知,我家姑娘如没有发现合适之人,是不会掀开纱帐的,听说六皇子棋力惊人,不如和我家姑娘手谈一局?”那黄莺一般的声音适时响起。
“不知可否向姑娘讨教?”上官雨润道。
“然。”帝女花道。隔了粉红纱幕,这女子脸色朦胧,竟也有一番动人之美,那声音听起来让人不自觉地放松而舒适,如一缕春风在耳。
自有侍女马上拿了围棋棋盘和棋子,一众公子哥在下面为上官雨润打气。
“公子请先行。”帝女花道。
“姑娘不看棋盘吗?”
“自有人将公子所下之子传音与我,我会将所下之子告之侍女,还望公子指教。”
上官雨润见这帝女花这等作派,心下有些不满:这也太不把皇子放在眼里了吧。这可是你自找的,不能说我欺负了你!
当下笑道:“承让。”
上官雨润即刻落子,不想帝女花听得传音,即也传了音给侍女,双方在棋盘上我来你往,开始时都是落子如飞。
弈棋也如战事,很多时候拼的是一种气势。
上官雨润的棋力在皇子里是最好的,并且就算是大国手,也是看好他下棋的悟性的。此番弈得极快,也是不想让帝女花想得太多,毕竟这是有时间限制的对弈。哪知才到布局,帝女花弃边角不顾,棋子如天女散花,看似没有关联,我行我素,实则暗中互有因果,上官雨润想攻,发力却又总是觉得不够猛烈,要围地又觉得太过平常,一时有点难办。
再行得几着,进入中盘,帝女花散落的子力不知不觉地发挥了威力,对上官雨润东边角上的一块棋发动了整体进攻,上官雨润怕帝女花经营中腹,边逃边瞄着浅消,帝女花又进击上官雨润西边的数子,上官雨润见帝女花攻势凌厉,也迟缓了下来。
再行得数十着,上官雨润两条巨龙都被缠绕攻击,看看形势已无可挽回,眼睛蓦得精光一闪,又暗了下去:
“姑娘棋艺惊人,雨润认输。”
“公子这一等一的人间风度,小女子也好生佩服。只是有规矩在先,小女子自去休憩了。”帝女花道。
“规矩不是人定的吗?为什么不能改改?”上官秋野的嚣张气息从话语里飞出来。
气氛骤然紧张。
上官雨润没有说话。
那黄莺一样的声音笑道:“七爷是有风度的人,我家姑娘周游天下,自需列出规矩,否则怎能到得帝都?”
“你又算是什么人!今天七爷我就是要看看这帝女花,你又待如何?”上官秋野的声音越发蛮横。
台下的公子哥儿都在兴奋地看热闹,这种热闹传出去可是有份量的,在同济中都可以赚个名头。
江海很烦这个上官秋野。
但这个时候打抱不平的心思得收起来,江海想。
神马混蛋!
大不了一命换你一命!
江海的性子一旦认准了,就算你是天王老子,我也要撞你一头!不就是个皇帝的儿子吗?不是从人肚子里出来的?牛b个屁啊。
江海不动声色。
会咬人的狗不怎么爱叫唤。
人贵言微!
“我能拿七爷如何,不过你的侍卫中能有一人能敌得过我家姑娘小半个时辰,那姑娘就会掀开轻纱罢!”那黄莺般的声音没有半点波动,听不出喜怒。
上官秋野对后面使了个眼色,就有一侍卫直接飞身而下,一拱手:“姑娘,怎生比法?”
皇宫里的侍卫哪有庸手。
“简单,你站在那里,接我的招术,小半个时辰不倒,就算你胜。”帝女花说得有点慵懒。
“姑娘请。”那侍卫很直接。想来你一个女子就算如何厉害,也不可能小半个时辰就把我拿下。但还是全神戒备。
“嗡”地一声。江海只看见帝女花一挥手,一件物事直飞出来,竟是一只精巧的木钗。
那侍卫见来的是件这小小饰物,有心卖弄一下,右手大手一张,内劲外吐,就要将木钗拿到手中。
大变骤起!
那木钗一遇侍卫内劲,自动裂开来,一股淡淡的香味直入侍卫的鼻子,那侍卫一见木钗裂开,就心想不好,想来闭气,哪里来得及。还不曾叫唤出来,已头脑一昏,两腿一软,就倒地不起。
台下的公子哥早离了桌子,江海淡淡地跟了这群公子哥。
“好,好一个帝女花,龙二!”上官秋野目露寒光。
“七弟!”
上官雨润终于开口。
“不要胡闹!姑娘,我等此番倒是唐突了。”转向对面,“七弟,我们回吧。”
“哼!不成,不是说每一次姑娘都会挑一个人去谈心的吗?可有此规矩?”
醉花楼的侍女和鸠头早被唬得花容失色,哪里接得上话。醉花楼虽说也有些背景,但这帝都里,有些人实在是惹不起!
不想这惹不起的人今天来了两位。
那黄莺般的声音接道:“不错。”
上官秋野道:“我倒是想看看,姑娘会挑谁进去说话!”他的眼睛凶暴的光芒往四处看了看,意思很明白:你们都滚吧。老子看谁敢进去!
一众公子哥儿都在往后退,有些人的确是惹不起的,不值得!有人吓得已经准备夺门而出了。
美人恩,不好消受啊!
要用命来消受吗?
“嗡”地一声。
又一只木钗飞出,这只木钗竟是直接冲江海的脚下飞过来,江海没有躲开。在冥冥中,有些事情已经注定,如果没有上官秋野那般霸道无礼,兴许江海不会消受这美人之请,但如果这时退去,让这帝女花如何看?
是热血,才少年!
“就是你了。”帝女花笑道。
钱胖子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心里说:哥,这可是真不能去啊:去了不知道你能不能出来了!就算出来了,估计也只能浪迹天涯了,这还算是最好的了!
上官秋野冷冷地看着江海。
上官雨润停住了脚步。
江海慢慢地捡起了脚下的木钗,眼睛定定地看着帘子那面,声音很清澈:“谢谢姑娘!”
钱胖子的脸色真的变了。
上官秋野看江海的眼光象是看一个死人。
上官雨润忽然对着那台上的身影道:“为什么?”
那身影有些寂寞地站了起来,淡淡道:“合心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