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承畴只在书房里逗留了不到半小时,就再次匆匆出门了。
其实他不回来也可以,主要是为了让司机吃个踏实点的饭。
外面的餐馆已经很少有不使用再生肉的了,不健康。
当他出门的时候,刚好遇上妻子姬冬梅回来。
高大强壮的妻子如门板似堵住了去路,问道:“去哪里?”
“去公司,加班。”王承畴老实地报告道。
“哦?”姬冬梅将信将疑道,“最近没听说有什么项目在忙。”
“收购一家民营机械厂,5000万的盘子,不大,但是催得急。”王承畴解释道。
姬冬梅鄙夷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有闲心吃蚊子肉?”
王承畴连忙解释道:“是刘总交办的。”
“哪个刘总?”姬冬梅道,“你可别跟我说是刘恩慈。”
“正是他。”
姬冬梅脸上的威严气息顿时散去不少,说道:“他从来是关心尖端技术,怎么可能对机械厂感兴趣?”
王承畴缩了缩脖子:“这个……还不清楚。”
“不清楚决策者的意图,你觉得这样做事对路吗?”姬冬梅威严地训诫道。这神情,像是管家在教训一个新来的仆人。
王承畴连忙说:“我正要去办!去公司,用加密线路联络。”
姬冬梅不好再说什么,道:“刘恩慈同情地面上的人。我们要把他争取过来。你快点去办吧!完事之后来找我。姬胜寒明天就要来,据说直接去新阳。我们要好好准备一下。”
“是。”王承畴恭敬地退到一边,让妻子进了门,才低眉顺眼地出去。
……
……
姬冬梅来到厅坐下,打发走了在旁候命的仆人,关了所有灯,然后坐在黑暗中思索。
那个太子一般的人物在空间站飘了十个月之后,最终要回来了。
而他不回云中城,而是直接来地面,而且还是去新阳那个小地方,这其中必有蹊跷。
想到前几天新阳市出了些状况,应该就是他到来的原因了。
可是,那座山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以她的情报网是无法打听到的。
说到底,还是所处的层级太低了。如果是云中城的家族,哪有不知道的事?
想到这里,姬冬梅有些烦闷,跻身云中城的念头又强烈了起来。
于是,她又想起了女儿。
这孩子,虽然一直很顺从,但看得出来,她并没有足够的觉悟。
明天是个重要的日子,不容有失,得再找她谈谈。
……
……
当姬冬梅来到二楼的卧室时,看到女儿端坐在书桌前,捧着手机在发消息。
女儿看到母亲出现,再看了看母亲摊开的厚实手掌,顺从地把手机交了过去。
母亲翻了几页,看了看最近打开的应用。最近聊天的是一个叫楚薇薇的,以前见过,好像是个三流商人的女儿,没什么可疑。
不过,从聊天记录上看,女儿似乎在向她借钱?而且以百万为单位?
她问女儿:“你这是在干什么?”
“我的课题实验,需要一点经费。”女儿小声道。
“什么课题?”
“劳工权益的维护和就业机会的创造。”
姬冬梅恼道:“这些事做了有什么意义?谁会在乎那些打工的?在云中城那些人眼里,出卖劳动力换取金钱的人,跟蝼蚁没有什么区别。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闲心操心这个?”
王乐颖解释道:“智能经济下的扩大就业是全球大联盟最关注的问题,避免人工智能的发展造成规模失业,这是有重要现实意义的。”
姬冬梅道:“你懂什么?越是大的组织,对外公开的目标就越是虚伪!大周集团还号称要让人类的生活更美好呢!”
王乐颖楞了楞——难道大周集团的口号是虚伪的?自己可一直深信不疑呢!
姬冬梅摇了摇头。这个女儿太单纯了,对这个世界的真相完全缺乏认识。
如果说大周集团真的以改善人类生活为目标,那么抗癌药物为什么还那么贵?
而电子助理问世多年,为什么地面上少有人能够使用,甚至大多数人连听都没听说过?
这个世界根本就是一群人踩踏另一群人的生存游戏。
每踩中一步阶梯,就能更进一层。
一旦踩空,就会跌落。
想到十八年前的那一次人类大分野,自己家正是踩空了,从此陷入了持续的衰退之中。
而现在,女儿居然把宝贵的时间和精力花在了那些政虚伪的口号上,这实在让姬冬梅痛心不已。
不过,一时半会儿很难解释清楚吧?姬胜寒就要来了,没有时间解释了。
“停止无意义的事。”她威严地下令,“你是姬家的子嗣,要有云中城家族的视野和觉悟。”
王乐颖意外地没有应声。
她需要九百万资金,胡周已经能解决两百到三百万,刚才楚薇薇又答应解决两百万,这给了她信心,也给她对抗母亲的勇气。
如果自己已经能够做成收购企业的事,那还有什么事是非要听家长不可的呢?
她说道:“妈妈,你口口声声把云中城挂在嘴上,但我们并不是云中城的人,应该就是你所说的蝼蚁吧?可是,就算我们是蝼蚁,也可以有蝼蚁自己的追求吧?”
不是云中城?!
是蝼蚁?!
真是句句戳心啊!
一阵风吹过,“啪”地一声脆响。
母亲厚实的手掌剧烈地颤抖着,渐渐红了起来。
王乐颖半边脸顿时肿了起来,一丝殷红从嘴角流淌下来。
她想哭,但是不敢哭。
她怕被暴怒的母亲撕碎。
她只能低下头,看着地板上像海浪一样的木纹。
每次惹怒母亲的时候,她都将自己的注意力放逐到这片凝固的海洋中。
大海,是自由的象征。
因此,每次她都没能察觉到母亲的怒容之中有多么浩瀚的哀伤。
而母亲那沧桑的眼角上悬挂的闪光稍纵即逝,她同样从未发现。
她已经年满十八,自尊心不容许她像小时候那样逆来顺受。
她刚刚年满十八,内心还不足以强大到持久地与家长抗争。
趁母亲匆匆赶去洗手间补妆的时候,她把ba电脑塞进小挎包,哭着跑出了家门。
……
……
这一夜,感伤的女孩坐着午夜出租车,披星戴月,穿过崇山峻岭,向山中的城市驶去。
路走得好累好长,去什么地方,已远离家乡。
生命是皎洁月光,在漆黑夜晚,给寂寞铺了床。
而她伤心的母亲在关了灯的化妆间里,呆立在镜子前,一道月光从云中透出,斜斜射入屋内。
也许太朦胧,她迟迟未能完成补妆。
犯了什么错,让我的乡愁,满脸泪流。
我不过是想回头,我不过是想拥有。
这世界竟然没有,属於我偶尔自在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