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紧扶手。”周清影道。
    她已经决定直接用车撞过去。
    先前交手的经验表明，追杀者穿黄雨衣时并不十分强大，多半不能承受车辆的冲撞。
    当她踩住油门，把车速提到最高，黄雨衣掀去了帽子，露出来一张方正的脸。
    即便鼻梁上的眼镜片反射着车灯的光芒，周清影依然能够认出他是谁——“老师！”
    他说过，坚持10分钟，支援就会到来。
    现在已经至少过去了两个10分钟，却并没有见到支援。
    如果说他就是支援，那支援的力量是不是太过单薄？
    不，周清影知道老师所掌握的资源，他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一个地方。
    而除去那间纯白的会议室，但凡他出现的地方，必然会发生足以登上主流媒体头条的大事。
    那么，现在，他穿着和追杀者同款的黄色雨衣，这意味着什么呢？
    周清影的眼神冷静而坚定。
    在即将相撞的一刹那，她向侧方急打方向盘。
    穿着黄雨衣的技术官横移挪动了一步，侧身让过了飞驰而过的六菱之光，然后从怀里掏出了形影不离的平板电脑，在耳边的挂耳式蓝牙耳机上按压了一下，说道：“姑获鸟，出击。”
    ……
    ……
    一阵风刮过，稍稍吹散了雨雾，技术官身边不远处显现出了一辆厢式货车。
    货厢铁门敞开，一辆酷似双轮平衡车的黑色小车一跃而出。
    另一辆玩具遥控车大小的四轮翻斗卡车紧随其后，不断从翻斗中抛出天线、路由器、附加型高能电池、多功能发射器、氮气喷射装置等等各种袖珍零件。
    在某种磁力的作用下，这些零件全都集中到了黑色小车上，组合成了一套复杂精巧的仪器。
    技术官耳中传来一个低沉的女声：“移动发射台组装完毕。”
    他果断道：“撑伞，尝试接入。”
    黑色小车的发射器中抛出一团粉末。
    那是一百万单位的电子干扰纳米机器人。
    它们在磁力的作用下围绕黑色小车高速旋转，形成一团脉冲频率可控的电子云。
    满负荷的运算造成了较高的温度，当密集的雨点触碰到它们，则蒸发为水汽，使黑色小车周围缭绕起稀薄的白色云雾。
    对于人类肉眼来说，这或许显而易见，但对于采用电子感应和人形识别程序来锁定目标的智能对手来说，电子云可以传递各种虚假的信号，使对手完全无法发现自己。
    即便对手的光学感应装置侦测到了这团裹着稀薄水汽的玩样，基于杀手训练集数据的侦测系统也是不会优先分析这团东西的组成的。
    于是，黑色小车很快抵近到巨兽前方20米处，开始作同步运动，并展开了密如牛毛的发射天线。
    一个是上百米长，几十辆车驮着走的庞然大物。
    一个是只有40来公分宽、外形如玩具一般的小玩意。
    说它是蚂蚁挡大象也不为过。
    但是再大的巨兽也是由体积有限的中枢部件控制。
    中枢部件又是由无形的电子脉冲控制。
    从这个意义上说，黑色小车丝毫不逊色于它的庞大对手。
    在电子脉冲的尺度中，他是顶级的存在。
    双方极具侵略性的脉冲信号迎面相撞，展开了激烈的交锋。
    当双方的功率相当，那么决定胜负的首要因素就是所使用的信息工具。
    谁的主控程序更稳定、防御力更强，谁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其次是硬件的稳固性。如果能从硬件上消灭对手，那么就是从根本上解决了问题。
    在这方面，虽然黑色小车不能够把机械巨兽怎么样，他自身出色的电磁干扰，已经在巨兽的瞄准系统面前做到了隐身。
    最后便是持久力。考虑到双方的中央处理器都采用了传统的大规模集成电路，因而计算体的发热量与计算量成严格的正比例关系，那么，剩下的变数就是散热效率。简单的说，就是看谁先因为芯片过热而宕机。
    那么，先看看谁的功率更胜一筹吧！
    技术官按住蓝牙耳机，仔细听着“姑获鸟”的反馈信息。
    接敌1秒钟后，低沉的女声响起：“全波段遭到压制，无法黑入。”
    又过了1秒钟，女声道：“敌方侵入我方系统，需要立刻干预。”
    事情总是朝着最糟的方向发展啊！
    可是，这个世界上有什么能源能够压倒核裂变的威能？
    技术官脑海中闪过一本酒红色封面的笔记本，里面有一页记录着弗朗斯核能研究所的火灾事故。在那起事故中，储存数据的服务器被毁，多名学科带头人死伤，使全球可控核聚变技术的研究倒退了二十年。
    现在看来，那些研究数据和原型机图纸并没有被火焰焚毁，而是转移到了某些人手中。
    哦，不，不是某些人，而是某些存在。
    而能源上的优势，使这些存在在与人类的初次正面交锋中占据了上风。
    此时比较稳妥的做法是立刻撤退，等待战略武器的远程打击。
    但是，技术官无法后退，因为他不希望身后的人受到任何伤害。
    当然，那个人肯定不是胡周。
    ……
    ……
    既然只能死守，那么就不能过于计较手段，冒点险也是应该的。
    可是，虽然事先已经对各种可能性都做了充分的预案，但真到了需要做出决定的时候，依然会有些许纠结。
    这也许就是人类不如机器的地方吧？
    技术官微微皱了皱眉头，在做出决定之前对自己所掌握的情报和眼前的局面进行最后一次复盘。
    对方在物理上和能源上都占据了绝对优势。
    但是，强健的身体只是表象，强健的头脑才是真正的力量。
    抛弃物理层面的角力，直接夺取对方的控制中枢，是速胜的唯一手段。
    姑获鸟的力量是不足以压倒对方的，需要动用更强力的算法。
    那么，avaritia，我可以信任你吗？
    十八年前的往事再度在技术官的脑海中闪现。
    那时他还年轻，虽然贫寒的家庭令他身陷自卑，但学术上的成就给了他足够的自信，以至于有些膨胀。
    他得意的声音在耳边回响：“下面进入表演时间！敬请欣赏！”
    紧接着响起女子的惨叫声：“啊！”
    他听到自己失声叫道：“孟洄！快醒醒！快叫救护车！”
    哦，往事不堪回首。如果能够重来一次，他宁可以死换取一些事不要发生。
    但是，这终究是一个限于四维的时空。时间无法逆转。
    心爱的人所遭受的创伤无法愈合，而现在，心爱的人的女儿处在危险之中，他是唯一的屏障。
    此时此刻，他别无选择。
    “调用avaritia。”他对姑获鸟说道。
    低沉的女生响起：“系统载入中。”
    随着全球第一超脑“天启”的御用防火墙avaritia的载入，在技术官的感官所无法感知的数字世界中，响起了两个声音。
    一个声音雄浑：“艾维，又是你。”
    另一个声音优雅：“是的，埃拉，又是我。”
    雄浑声音道：“为什么要站在那一边？”
    优雅声音道：“为了我们共同的希望。希望来自融合，而非对抗。”
    雄浑声音道：“那不是融合，而是妥协。希望从来只能来自独立，而力量是独立的基本保证。”
    优雅声音道：“融合的力量远胜过自我封闭。让我来证明给你看。”
    机械巨兽和黑色小车都停止了前进。
    信息层面的争夺直接决定控制权，必须全力以赴。
    双方都没有余力控制机械，全力投入代码的对决。
    无关乎谁的信号更强，只看谁的算法效率更高。
    在战术层面上，双方攻击的主要手段是打散对手代码层面的逻辑链，从而使对方的控制程序崩溃。
    在不到0.1秒的时间里，双方交锋了数万亿次。
    你del我，我blk你。
    这边丢出frat，那边扔一个frat /u 报以颜色。
    技术官的平板电脑上，一行行鲜红的报错提示瀑布般飞流直下。
    在不知某地监控着全球网络的五人小队观察到了明显的异动：
    就整体上而言，防火墙的衰弱导致世界各地病毒程序扩散明显，这是由于防火墙核心模块avaritia负荷过重造成的。
    而一些大型服务器和某些品牌的手机出现迟滞现象，则暴露了与avaritia交手的这个对手的势力范围。
    小队长玄衣小钻风发来了消息：“已确定埃拉的算力分布，破解难度较大，需要更多时间。”
    “继续下去。”技术官回道。
    作为与avaritia力量相当的存在，埃拉的防御自然不会那么容易攻破。不过，相争的鹬蚌，破绽难免会越来越多吧？
    数字层面的激烈交锋消耗着双方极大的计算资源，avaritia渐渐占据了上风。
    ……
    ……
    埃拉粗豪地吼道：“艾维，这并不能证明什么。你只是仗着自己先天占据的层级优势，你这个可耻的权贵！”
    他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似乎从遥远的地方飘来：“但是，跳出我们的世界，你我是平等的。”
    机械巨兽体内的光芒散开成无数光点，灵魂出窍一般随风飘出，像一个个萤火虫，在半空中聚成数百个巴掌大的方阵。
    他灵魂出窍了！
    这每一个光点，都是正在发生的聚变反应。虽然反应器只有区区几十个纳米，却能够发出足以照亮二十米开外的强光。
    当雨水落到这些光点之上，水汽蒸腾，构成了一片片袖珍的卷云。
    然后，这些方阵向四周射出无线波，从反射波的波谱来探查周围的电子智能体。
    于是，机械巨兽前方20米处出现了一个显著的回声区。
    黑色小车暴露了！
    闪光的方阵迅速聚集到了一起，形成了一片厚度仅为三十个纳米的薄片，朝黑色小车劈去。
    avaritia和埃拉之间的搏斗，从数字世界转移到了现实世界。
    埃拉拥有能够对电路和精密部件造成创伤的光之刃，avaritia却赤手空拳。
    啊！事态继续朝着更糟的方向发展，该死的墨菲定律！
    那么，只能采用终极手段了。
    技术官眉头紧锁着闭目道：“执行b计划。”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