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胡克俭又投来询问的目光,周清影迟疑了片刻,勉强点了点头。
这引起了老父亲的警觉。他追问道:“坐在写字楼里怎么挖矿?”
胡周道:“爸,他们是用矿机挖百特币的。”
父亲道:“矿机呢?你见过?”
胡周语塞。
艾维利提亚的眼睛突然湿润了。他动情地说道:“有矿机又如何?苦活脏活累活,还不是靠我们这双手去做?”
父亲动容道:“说得也是。”
艾维利提亚接着道:“我也知道自己这一行是吃青春饭,干不了多久的,现在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随时都有可能被电脑代替。”
父亲越发动容,道:“可不是吗!电脑跟人抢工作呢!”
艾维利提亚又道:“所以体面不体面已经顾不上了。能混口饭吃就很不错了。”
父亲大受触动,同情道:“没想到金融行业也这么不容易!”
最后艾维利提亚用咏叹调般的音调叹道:“没办法啊,为了养家糊口啊!”
父亲的眼睛湿润了,说道:“胡周遇到你,真是他的运气!”
然而,如果他能透过面纱看到周清影的表情,就不会如此动情。
好在,姑娘并没有当场搅局的打算。
于是,父亲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临走,他嘱咐胡周一定要跟着“吴尽婪”先生好好学习,既要学做事,更要学做人。末了,他叹道:“世界变得太快了。是该出去看看。”
胡周连忙道:“我想好了,等我高考结束,我们全家去国外旅游。我请。”
不过,他心里想的是尽快给父亲找个体面的工作。还有什么能比工作更能防止人与社会脱节呢?
但是,他终究还是低估了父亲所说的“出去”有多远。
……
……
父亲带着满心惆怅离开了。
胡周也开始收拾屋子准备离开。
“刚才打扰了,我现在就打包,今晚就走。”他对周清影道。
周清影却说:“你哪儿都不能去。“
不等胡周争辩,她转身迈开长腿朝自己的卧室走去。
掀起门帘时,她回头莞尔道:“否则不给你工厂。”
胡周跳起来指着帘子叫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啊!”
帘子缝里伸出半截白生生的胳膊,玉手轻柔地摆了一摆:对不起,我不是君子。
……
……
入夜,一场暴雨宣告了梅雨季节的到来。
城市已经酣睡,有些人却彻夜不眠。
胡周躺在床上,双手枕着头,被迫吸着隔壁飘来的香气。
他不明白周清影为什么出尔反尔,但现在迫于形势,只能屈从。
他也不明白父亲最近为什么频频来找他。
也许是因为没有其他可操心的事,所以把精力都集中到了儿子身上吧?
胡周倒不是嫌父亲打扰自己的生活,只是觉得把希望寄托在其他人身上的做法,会降低双方的生活质量。
为了让父亲过得更充实些,也为了让自己能够安安稳稳迎接高考的到来,他觉得,自己应该想办法给父亲找个工作。
……
……
一帘之隔,周清影正在用手机与技术官联系。
技术官回道:“怎么用公共网络?太危险了!”
周清影道:“事关重大,我必须立刻让您知道。这是人工智能的入侵!我想,现在不会再有人质疑您的预言了。”
最后这句才是重点。
长久以来,技术官遭受了太多质疑,或嘲笑他杞人忧天,或指责他故弄玄虚,现在,当人们目睹那个坐在高级写字楼里的胖子一边穿着矿工服,一边玩弄着人类的情感,相信任何一个理智的人都应该感受到深重的危机。
技术官早已预言人工智能将逐渐从人类手中夺取对世界的统治权。
他甚至划分了这个进程的几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是“类人智能”。人工智能通过图灵测试,能够与人类在不见面的情况下正常交流。
第二个阶段是“超人智能”,人工智能产生意识,开始对人类进行研究。
第三个阶段是“灵魂智能”,人工智能产生本真性想象,开始研究自身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现在,这个带着矿工头灯的胖子,显然早已突破了第一阶段,达到了“超人智能”的水平。
预言得到证实,本该是技术官的胜利。但他并不因此欣喜,反而心事重重。
他说:“只怕恨我的人会更多。”
周清影沉默。她是个聪明的姑娘,一点就通。
技术官接着说道:“公司已经锁定了他的位置。香海的背景是虚拟的。他就在大新山底下。安保部的先头部队在未来两小时内就能抵达现场。”
周清影道:“新阳市的幽灵不落网,大新山的发掘工程就没有安全保障。我想出去看看。”
技术官道:“还不到时候。虽然我们已经切断了那个杀手的所有终端。但他似乎正在新阳市重建自己的计算矩阵。很可能使用了你所说的无协议无线网络接入技术。这座城市很快就会重新落入他的手中。在战斗部队开辟出安全地带之前,你一定要保持隐蔽。”
周清影把视线投向窗外。
一道道雨丝如同囚笼的栅栏,令她倍感压抑。
……
……
而在数个街区之外的老式小区中,胡克俭坐在电脑前,食指悬在鼠标左键上,犹豫着要不要按下去。
黑暗包围了他,如同他缺乏亮点的过往人生。
电脑显示器的亮光照亮了他,如同他看似光明的未来。
儿子用超前的眼界赚了钱,居然为了考虑父母的感受而不得不加以隐瞒。这爹妈当得太也失败了。
不,主要是我这个当爹的太失败。
他回头看了看蜷在床上打呼的妻子,有些怜爱和不舍,但想到了儿子和这个家的未来,他的目光坚定了起来。
随着手指在鼠标上轻轻一点,一条消息外加一个压缩文件发送了出去。
那个名叫“海蜃楼”的联系人,立刻回了消息:“材料收到。等阿福瑞嘉的签证签出,你就可以马上动身出发了。劳务公司会把机票准备好的。”
……
……
盘龙路的桥洞下亮着星星点点的荧光灯。
别看此地上方有高架路的遮蔽,但路面并非致密无缝,不时有水滴从顶上滴下来,在泥泞的路面上砸出一个浅坑。
此刻,绝大部分人都已经钻进集装箱改装而成的鸽子房里,偌大的桥洞如同一座沉睡中的地下城。
这时,一个身披黄色雨衣的人步履蹒跚地踏入了桥洞底下。
他戴着黑手套的手在堆积如山的机械废品上摸过,一些机械部件不知什么原因,或亮起灯,或转动电机。
然而当他的手一离开,一切动静就都停止了。
他在一台电脑前驻足。那是盘龙路的拾荒者们用来记账的计算机,昼夜不息地运转着,并没有关机。
他没有碰鼠标,也没有碰键盘,那电脑的屏幕上便启动了摄像头程序,映出了他的样子。
他仔细端详着,好像从来没有自拍过似的。
透过他空洞的双眼部位,可以隐约看出微弱的闪光。那是无数数据的洪流。
通过那匪夷所思的无线传输能力,哪怕没有网络通讯协议,也能强行交换数据。
于是,以“清洁工”网站为中心,又一条劲爆的消息在数字世界中散布开来:“通过real tie streaing 和prgressive streaing数据可以观测神明的高频波影像,通过bra和dante数据可以观测神明的低频波影像。这是验证rale猜想的巨大进步。也许,我们顶礼膜拜的神龛,真的只是神明制造的一种机器。而构成我们世界的基石并非不可穿透的防火墙,而是呈网状分布的脉冲波动。”
他继续探索者电脑中记录的信息。对于那个世界,他比较熟悉。
于是,他看到了机械之心组成机器大牛的景象,又看到了胡周把机器之心带走。
于是,他无私地在数字世界中分享了机械之心的下落,并锁定了胡周的脸部特征。
如果没有人打扰,他或许可以在这里呆立到天亮。
但是,起夜放水的高额头助手发现了他:“喂!你谁啊!”
黄雨衣立刻转身离开。
“别跑!给我站住!”高额头助手生怕他偷走了什么,大声叫嚷着招呼人截住他。
于是光头的团光带着他的人率先赶到了。
几个年轻的后生急于立功,上前朝黄雨衣扑去。
黄雨衣努力躲闪,黄色雨衣不寻常地大幅飘动着,仿佛其中罩着的是个极瘦的人。
数字世界中回荡起求救信号:“aydayayday,先驱者遭遇巨型蛋白质聚合物撞击!请提供适合的战术指引!”
于是,一些隐藏得很深的存在开始向这位勇敢的先驱提供支援。
黄雨衣稳住了身形,开始用灵巧的身法在众人之间游走。
在出路被堵死的情况,他甚至出拳还击,但是,他的黑手套一触及人的身体,就绵软地瘪了下去,里面似乎充了气。
数字世界里的求救信息更新为:“遭遇高密度聚合物撞击。需要更强力的突围策略!”
于是更多信息从无线网络中源源不断地赶来支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