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月阁”中,菜已经一个接着一个上来了,光是鲈鱼就有两条,一条茄汁松子,一条花椒水煮。鸡也是两份,一个油淋,一个葱油。
主顾看起来出手阔绰,连土豪都不会轻易染指的奢华甜品“桔子悟道”都点了双份,大有菜单上全来一遍的架势,然而,却没有点漓波廊的著名硬菜“七十二头参”。如此不按常理出牌的点单,令服务员每上一个菜就要朝在座的几位看两眼。
然而,佳肴满席,桌边的几位的兴趣却并未在菜色上。他们在为教育问题比拼智力,有的是为自己,有的是为自己的下一代。
辛再义侃侃而谈,说道:“比较数字大小的问题是数学里最基本的问题,我们就先从基本的开始。我问你们,1和1亿哪个大?”
胡周和吴钱银揣测这个问题肯定不简单,拼命想在什么情况下1会比1亿大。
庄默却大笑:“这还用说吗?当然1亿大!”
“回答正确。简单吗?”
胡周和吴钱银悻悻地点头,庄默得意得摇头晃脑。
辛再义又问:“那么最大的数是多少?”
这下三个人集体傻眼。1亿以上还有1万亿,1万亿以上还有1万万亿,这何时是个头啊!
辛再义接着说:“那么我换个问法,自然数多,还是有理数多?”
吴钱银用他精打细算多年的手指掐算一下,笑道:“当然是有理数多!自然数都是有理数,但有些有理数不一定是自然数!”
“哦?多多少?”
三人再度傻眼。学了十几年数学,解了无数方程,背了无数几何定理,没想到连数字的大小都分不清了。
胡周问道:“老师,您跟我们说这些是想打击我们的自信吗?”
“并不是。我是想让你们知道,这些基础问题都不在高考的出题范围之内。所以说,高考考的都是基础的基础,并不是很难。”
三人长舒一口气,暗自收拾碎了一地的自信心。
“谢谢您的鼓励。”胡周由衷地说,并从“桔子悟道”的盘子中挑出个头最大的橙色果实,恭恭敬敬地给辛再义递了过去。
辛再义罕见地露出了一丝笑容,说:“见过敬酒的、敬茶的,还是头一回见到敬水果的。”
胡周脸一红,故作老实地坦白道:“我不常下馆子。”如果真是老老实实回答,那就是已经忘了最近一次去能够点菜的馆子是什么时候了。
辛再义接过橙色果实,端端正正地放在面前的镶金大盘子里,说:“看得出来。我教过富人家的学生,也教过穷人家的。从感情上说,我更偏爱穷孩子。”
胡周三人感动地纷纷点头哈腰。辛再义却接着说:“这种偏爱也不是什么好事。其中有同情的因素,也难免有优越感在作祟。人性嘛,就是这样,在比自己贫穷的人面前不会紧张。遇到比自己有钱的,就不自在了。”
胡周三人疑惑地望着他,心想你都已经混过高考命题组了,天王名师一样的人物,也会有不自在的时候?
辛再义说道:“谁都不能免俗的。遇到富学生,我会不自在。他们见过世面,善于利用规则达到自己的目的,很难对付。穷学生想缩小这种差距,不是简单地依靠一张名校录取通知书就能解决的。”
“我不喜欢那种功利的人。”胡周说道。
吴钱银也说:“对,有钱人都不是什么好人。”
“今天下午,那个找我们麻烦的人就是那样,太坏了。”庄默也恨恨地表示赞同。
辛再义说道:“我们讨论的不是好坏问题,而是观事实。我问你们,一个穷人在什么情况下能够比一个有钱人取得更多的合法收入?”
“这……有钱人睡觉的时候吧?”吴钱银道。
“对,龟兔赛跑。”这是胡周所能想出的最贴切的例子,幼稚是幼稚,但他实在没有更多这方面的知识了。
“不考虑资产性收入吗?”辛再义提醒道。
庄默傻乎乎地问:“性收入是什么啊?”被吴钱银敲了一肘子:“是资产性的收入,就是利息,白痴!”
辛再义道:“可惜真实的故事不是龟兔赛跑,而是砍柴人和牧羊人之间的竞赛。牧羊人躺在草地上晒了一天太阳,砍柴人忙了一天,结果呢?砍柴人比牧羊人挣得更多了吗?并没有。牧羊人打瞌睡的时候,羊照样吃饱,一点都没耽误。”
胡周三人沉默。
辛再义又问:“你们再想想。如此过个三十年,这两个人会过着怎样的生活?”
一个是从早劳作到晚赚取固定收入,另一个是睡觉晒太阳也在按照复利公式增长财富,三十年后,自然是天壤之别。
胡周尴尬地笑道:“砍柴的应该不至于饿死吧?”
辛再义点头道:“应该不会。到时候回收再生食品项目应该已经实现量产,吃上一口再生食物还是有保障的。但是,富人会更健康,并且子孙满堂,而越来越多的穷人会终身不婚,没有后代。从物种发展的角度看,等于就是被淘汰了。再过三十年,这些人就彻底从人类文明史上消失了。”
胡周尴尬地干笑两声:“老师,咱们还是说说高考的事吧?”
辛再义道:“我跟你们说这些,是为了告诉你们,高考主要是为打工者设计的人生通道。考虑到打工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你们的贫困问题,所以你们大可不必为这场考试太过焦虑。”
“您说的不全面。”吴钱银争辩道,“也有很多人白手起家,成为亿万富翁,这样的例子很多的。”
辛再义竖起三根手指,说道:“第一,你要考虑宏观经济的趋势。高速发展期是会诞生很多暴发户,但合众国的高速发展期已经过去了。”
想到最近报上频繁出现的“经济软着陆”等字眼,胡周三人觉得辛再义说的似乎在理。
“第二,你要清楚合众国的经济体制。国有经济为主体的生态环境下,个人创业没有国有背景做靠山,是做不大的。很多暴发户突然衰败,就是没能找到靠山,或是靠山出了事。”
想到近年来合众国的反腐成果显著,又想到不少前些年的明星产品已经消失不见,胡周三人更加觉得辛再义所言不假。
“第三,你要清楚合众国选拔用人的规矩。如果没有大人物的赏识和背书,人家凭什么跟你们合作?如果没有人引荐,你们又怎么攀得上大人物的关系?这些问题都不是高考能解决的。”
“考上名牌大学就会有机会。我们能结交更优秀的朋友。”胡周说道。
辛再义提醒道:“你仔细想想,可能吗?”
胡周一想,果然不太可能。如果跨越阶层交朋友那么简单,那么在新阳二中的这三年里,他早就跟顾彬为首的“那些人”混在一起了。
庄默也说:“对哦!我看到很多自媒体的报道,说贫困生虽然考上北清复交,却始终融不进那个圈子,日子过得很凄惨。”
辛再义补充道:“别操那个心。你们考不上北清复交的。”
考不上是肯定的,但又何必这么直白地说出来。胡周说道:“辛老师,能说点乐观的估计么?”
辛再义说道:“乐观是主观的,分数是观的,我必须告诉你们观规律。刚才你那些同学的水平我已经看清楚了。相信你们不会比他们强多少。现在开始补课的话,最多够得着二线万年青的分数线,北清复交是肯定指望不上的。”
胡周三人一阵心动:二线万年青院校?全国不过30多所,能从这样的学校毕业,足够在一线城市打一份体面的工了啊!
不过,这是“最多够得着”,是上限。他们更需要知道保底的下限。
“那上一本的可能性有多大?”庄默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