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颖,你有点反常。”兰心捋着垂在胸前的长发,故作深沉地说道。
“对,反常,非常反常。”薇薇附和道,“我很想知道,那个‘彬’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把我们小颖闹得如此心神不宁?”
小颖扁了扁嘴,两腮露出两个小酒窝,说道:“现在跟我闹的应该是你吧?”
薇薇朝窗外望了望,叫道:“看!他往那边去了!我要去看看!”
……
……
胡周站在“映月阁”门口等候辛再义,心里盘算着如何跟对方谈判。
他很清楚,这位名师愿意留下来吃这顿饭,不是为别的,就是为一个全额支付儿子留学费用的承诺。
想要完成这笔交易,他必须确定自己能付得起这笔钱。就算要还价,也打不了多少折扣。毕竟这件事,是自己有求于对方。那么,自己手头的十几万够用吗?那位纳兰老先生还会继续打款过来吗?
还有,市场行情是必须了解的。请一位出过高考题目的老师辅导,究竟要多少钱?
这些问题,都只有一个人能帮到胡周——艾维利提亚。
胡周给小艾发起语音通话,对方没有接听,发消息过去,也没有回音。
所以,只能等。
这一等,眼前又出现了大段大段的文字,而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清晰,他甚至能逐字逐句读出来:
“无限看官:老师的作用很重要,但并没有那么重要,努力是第一要素。”
“无限看官:那么多大佬自学成才,那么多名师低徒。”
“书友20170422164741716:上个补习班就能提升成绩?呵呵,成绩好的不上也用功,还是看自己。”
这些都是什么?也许是心里过于纠结产生的幻觉吧?
可是这些言论又那么地没有说服力。
努力当然是第一要素,现在的问题并不是如何努力,而是如何跟一大群同样努力的同龄人竞争。
自学成才和名师出低徒的概率分别是多少?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自学真的可以成才,那为什么“那些人”当中依然有人愿意花费可观的金钱来补课?难道他们都是傻瓜吗?
成绩好的不上补习也用功?这种说法,颠倒了因果关系吧?
这些言论完全不足以撼动胡周补课的决心:名牌大学、明星企业就在那里,“那些人”想去,我也想去,可是,我出生在这样的家庭、被困在这样的学校,除了补课,我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
他沿着长廊缓缓往前踱步,九曲十八弯,每拐一个弯都随时可能与辛再义相遇,艾维利提亚却迟迟没有回音。
他从“闭月亭”门口经过,没走出多远,前方拐弯处突然闪出了一个人影,穿着史高飞米色短风衣,不怎么协调地搭配黑色弹力裤和滴答滴小白鞋,正在迷茫地东张西望,似乎迷了路。
“姚艳!”
“胡周!”
面对这个让自己心神不宁的女生,困扰胡周的问题又涌了上了心头:为什么她对我莫名其妙地热络,又莫名其妙地冷漠?为什么她要骗我?
“你怎么会在这儿?”居然不假思索地出言质问,胡周对自己的表现有点吃惊。
姚艳的脸色因窘迫而泛白,又因气恼而涨得通红:“我在哪儿,和你没有关系。”
“怎么可能没关系!是你跟我说你缺伴,要我陪你来。后来又是你说没空来不了,于是我差点也不来了。可现在你却还是来了,而且瞒着我跟别人一起来,这跟你先前对我说的完全不一样。你不觉得应该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吗?”
“难道你真的不明白吗?”姚艳眼圈红了起来,似乎觉得自己受了极大的委屈。
胡周耸了耸肩,心想:鬼才明白。
姚艳说道:“我是缺伴,我也确实希望你能陪我来。可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是真的愿意陪我来吗?”
“当然真的愿意。我花了不少功夫的……”
没等胡周继续说下去,姚艳就激动道:“你花了什么功夫?一连三天,怎么来这里,怎么安排,怎么住,都没有商量,你以为我们是去什么地方?新阳公园,说走就走吗?我们是来月湖山庄,跑一百公里的山路,住六七百一晚的房,跟那些有钱人打交道!这些,你都要我一个女孩子自己承担吗?”
胡周解释道:“其实我已经在很认真地对待这次出行了。但毕竟我也不是有钱人,办这些事比较生疏,所以耽误了两天。”
姚艳气得嘴唇哆嗦了起来,怒道:“到现在这个时候你还在装!你不是有钱人,qq里怎么会收到两万块的红包?现在又怎么会出现在月湖山庄?”
胡周有点晕,没错,现在手头是宽裕了些,但三天前,自己确实很穷啊!这虽然是事实,但不太容易解释清楚。因为一个素未谋面的网友热心帮助,自己又是收红包,又是做百特币买卖,一夜之间财富增值二十多万,说出去谁信啊!
不过,至少胡周明白了整件事的起因——都是庄默惹的事。如果不是他拍下了胡周收取两万红包的聊天记录,恐怕姚艳根本就不会找上门来,也就没有之后的事。
真不敢相信,姚艳会是这么物质的女生。
胡周没好气地问道:“如果你不知道我收了两万红包,是不是就不找我作伴了?”
“是!就是!肯定是!绝对是!”姚艳斩钉截铁地说。
胡周觉得心里拔凉拔凉的,神志稍稍恍惚,以致没有注意到姚艳抹了一下眼角。
“没错,我就是那么在意金钱!”姚艳又强调了一遍,似乎是在说服自己。
胡周叹道:“姚艳,你是不是有点太物质了啊?”
“胡周,你清楚现在是什么样的社会吗?遵守道德已经吃不开了。如今最重要的是你最后赢了还是输了,而市场提供了一种简单的方式来表明你是赢还是输,那就是你有多少钱。明白吗?”
“这么说,你已经打定主意做个不讲道德的人了?”
眼泪夺眶而出,姚艳捂住嘴,带着哭腔道:“家里的苦,我已经受够了。我想要上好的大学,找好的工作,那些学校、那些公司就在那里,我想去,可是,我在这样的家庭、这样的学校,除了补课,我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高考是我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找个好老师补课是我考上好大学的唯一机会!其他的事,我顾不上那么多了。”
胡周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同样出身平民家庭,同时出现在同一个地方,本身就很说明问题——大家的目的并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胡周有小艾,而姚艳只能投靠那个粗鄙的韩强。
想到这里,胡周悲从心起,很想说些安慰的话。可是,以他所受的教育,不讲道德的拜金女是最不可原谅的吧?
“胡周,我给过我们机会,我也不打算让你扛起所有负担。我只是想要你多为我分担一些,毕竟我是个女的,是不是?可是你太吝啬了。看看你的鞋!大这么多,断码打折是吧?你对自己都这么吝啬,还能指望你对别人怎样慷慨!你这样做人,不管多有钱,都是精神上的穷人!”
说完,她一头冲进化妆间,里面传来哗哗的水声,盖过了一切声响。
困扰许久的疑团解开了,但胡周心里并不好受。
虽然同情姚艳,但自己和她已经没有继续相处的可能。
虽然自己已经有了一笔从未想过的大额金钱,但很多事并不会立刻因此改变,比如消费观念,比如思维方式。
然而胡周不想做一个腰缠万贯却坐吃山空的守财奴。
被贫穷限制了十八年的思维该如何解放自己,向上跨越一个阶层该如何入乡随俗,如何在这个外面的世界探索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这些都是需要静下来好好想一想的。
现在,还是先把眼前的事做好吧!
他整理了一下心情,迈开腿继续往前走去。刚从拐弯处消失,薇薇就轻轻地从后面探出头来:“哇!吵得好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