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云纤尘直直看着百里少叙，端正坐着，一言不发。
    吃饭咀嚼的声音，伊云纤尘肠胃蠕动的声音。
    在这安静的空间里很是引人注意。
    二人都沉默着。
    最终，是百里少叙先开了口。
    “吃饭。”
    “我说过了。”她说过了她的条件，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百里少叙咽下一口饭，沉吟道：“伊云纤尘，你要我说什么？”
    他放轻了声音，尽量用一种平静的语气对话，但是伊云纤尘却听出了他声音里的压抑，要他说什么？她能要他说什么？
    伊云纤尘心里也憋着话，不想再说了。
    有时候，主动久了，当真是会累的。
    可是伊云纤尘强压下那一股怒火，又特别想要哄百里少叙，因为她见不得他对她那么冷漠，她也不想看见他现在这样不耐烦的模样。
    百里少叙就那么直直地看着伊云纤尘，也不发一言，一脸不悦的神情，就差在她面前摔筷子了。
    “伊云纤尘，你吃不吃随便你。”
    这句话与摔筷子无异了。
    伊云纤尘扭过了头，压下眼里的不舒服，她感觉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流出来，是眼泪？
    是觉得委屈想要落泪？
    百里少叙一筷子夹起一口青菜，有点凉，他突然意识到伊云纤尘的饭菜可能快要凉了。
    抬起头正好瞧见伊云纤尘侧过头的视线，不知道她在看什么。
    百里少叙突然觉得心里特别难受，好像有一只手抓着他的心脏一样，让他无法呼吸。
    “吃饭吧，好好吃饭，快凉了。”
    他放缓的声音唤回了伊云纤尘的思绪，但她没有转过头来，就只是点了点头，“嗯。”
    这一声答应，不过是她听见了百里少叙的话而已。
    只要他开口她就吃饭。
    可他还是不开口，她就没那个心情吃饭了。
    那就僵持着。
    “伊云纤尘，你不吃饭我更生气。”百里少叙的话虽然有一些生硬，但总比之前阴阳怪气的要好很多。
    “骨爪花？那应当是曼珠沙华吧？”伊云纤尘还是没有回过头，望着前方，那一片火红的模样。
    “应该是，在九霄叫这个名字，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冬季竟然生长如此茂盛，或者说是因为在九霄吧？”百里少叙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所以说，九夜的物件只能在九夜，在九霄就变了吗？”伊云纤尘突然反问一句，“人也是这样吗？口口声声说不会让我受委屈，但是你现在这样，我就觉得很是委屈。”
    伊云纤尘面无表情，是她强压下心头的不舒服。
    她不想在旁人面前落泪，但是她想让他知道其实她很在乎他，很在意他，有些事情，该怎么解释？
    怎么解释似乎都是错误。
    她希望他能谅解她，体谅她。
    至少，现在她不想放弃这一段关系，她不想放手，不想放开百里少叙，所以她努力着。
    “吃饭吧，吃完再说。”百里少叙无奈一声，所有厉色都消散殆尽。
    但是伊云纤尘不喜欢百里少叙这样有气无力的无奈声，她喜欢他的嬉皮笑脸，喜欢他的吊儿郎当，喜欢他的器宇轩昂，喜欢他的丰神俊朗。
    伊云纤尘盯着百里少叙，不吭声。
    百里少叙轻叹一口气，“娘子，吃饭？要不然我喂你？”
    “我这么大个人了不需要你喂。”
    “先练习练习，回头喂我儿子。”
    “呸，瞎说什么呢？”伊云纤尘下意识看了一眼周遭，显然有人也听见了，伊云纤尘老脸微微一红。
    扭过头来正好让百里少叙看个清楚。
    “我以为娘子脸皮很厚呢？什么时候这般害羞了？那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你以后要为我生儿育女。”百里少叙唇角勾起一抹打趣的笑容。
    伊云纤尘清咳一声，“好好吃你的饭。”
    一句娇嗔，翻过了刚才那冷冰冰、硬邦邦的话语。
    百里少叙抬头拿起伊云纤尘的筷子，握着她冰凉的手放在她的手心里，“先吃饭，吃完再说。”
    伊云纤尘握了握筷子，犹豫了一下。原以为她与百里少叙和解了，但是事实上并没有解开那个扣子。
    不过伊云纤尘刚才紧张的心，也稍微放松了一点。
    “吃完，我们去散步？”她试探性地问他，语气柔和，并没有平日里的强硬态度。
    百里少叙心里轻轻叹一口气。
    “娘子，你吃完再说。”
    “不去不吃。”
    “好好好，你吃饱了，咱们去散步。”百里少叙用以往的口吻说着，带着宠溺与纵容。
    说是散步，也不过是想要留点时间说说话而已。
    百里少叙也明白，虽然他也不知道说什么，但是他不可能不让伊云纤尘吃饭。她饿着了，心疼的还是他自己。
    百里少叙觉得，自己能受罪，可不能让伊云纤尘受苦。而且，他也觉得他现在这样的态度，让她烦恼了。
    说实话，他舍不得。
    “相公，我饿了。”伊云纤尘耷拉脸这么一撒娇。
    百里少叙突然一笑，“娘子，吃吧，下面的白饭应该还有一点热乎。”
    “嗯，你说得对。”伊云纤尘附和着，眨巴着眼睛，模样别提多可爱了。
    百里少叙脸上的笑容不止，宠溺地摸摸伊云纤尘的头发。
    “我去给你倒一杯热水来，慢慢吃。”
    “好。”
    百里少叙起身后，看着他的背影伊云纤尘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这沈零说得还挺对，哄男人的方法有很多，撒娇试试也不错。
    看着百里少叙脸上的笑容，伊云纤尘只感觉自己的心情也舒畅了。
    这一刻，她忽然能体会到当初百里少叙说的话，他说：我不希望你蹙着眉头，看见你不高兴，我也不高兴。看见你笑得如同百花般灿烂，我也欣喜若狂。
    她觉得哪有那么多的情绪是会传染的？
    不过是情人之间说着情话罢了。
    可是事实上，就是这样。
    他忧伤，她也忧伤。
    他欢喜，她也欢喜。
    或许，这就是爱情的模样。
    主殿吃过饭后是必须要自己去洗碗收拾的，伊云纤尘主动揽了这些活。
    平日里似乎都是百里少叙在做，有点理所当然了。伊云纤尘忽然反思自己，那都是不对的。
    关系本就是相互的，这劳作也必然是，需要互相帮忙。
    冰凉的水，在水池子里哗啦啦流动，油腻的盘子上，碗筷上，再滴上一些清洗剂。
    伊云纤尘熟练地做着这些动作，虽然百里少叙有些诧异，但是他并没有冷眼旁观，而是小跑去了他处，主动帮伊云纤尘拿来围裙系在她的腰间。
    感受着身后传来的温度，伊云纤尘轻笑道：“是不是我第一次在你面前洗碗？以前都是让你一个人洗，以后我不这么做了。”
    以后我不这么做了。
    放低的姿态，放软的语气，带着些讨好与请求原谅。百里少叙心里说不出是欢喜还是难过。
    伊云纤尘从来是高贵傲然的，哪怕千军万马在前血战，她也一样神色无波无澜。
    一瞬间，百里少叙也明白了伊云纤尘的想法，她是在乎他的，愿意为他去改变的，甚至改变很多。
    就像现在用实际行动去表示。
    就如同他那般在意她，把她放在心上，不舍得她碰一点点脏水，更舍不得她受委屈。难道说，他以前在百里家也是洗衣做饭的吗？不是。
    改变都是相互的。
    揉进吃喝温饱里的细致与互相关怀，是最长久的生活。
    “哪有多清洗什么，只不过收拾一下放在池子里，在大食堂，不是有人专门清洗的吗？”百里少叙觉得伊云纤尘说得有些夸张了。
    他甘之如饴，根本不辛苦。
    因为他觉得都值得。
    伊云纤尘却争执说：“不吃的菜，你要清理掉，之后还要收拾桌子，收拾碗筷端到清洗池里。看起来简单，其实日复一日，做着这些清水的事情，也会很烦躁，很累。”
    “其实我都顺手了，不累。”
    可是你以前根本不会做这种事情的。伊云纤尘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
    他的笨拙伊云纤尘是见过的，在伊云纤尘看不下去要上手的时候，百里少叙拦着不让。
    他不想让她干活。
    伊云纤尘也乐得自在。
    虽然以前百里少叙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翩翩少爷，但是现在，跟她在一起，大家都一样，过着平淡的日子，一日三餐，清洗碗筷是必然的。
    所以伊云纤尘任由百里少叙做着。
    可是现在想想，柳飞絮说得没错，百里少叙很是很疼惜她，其实她心里也明白，也很享受百里少叙的关怀与爱护。
    也无比珍惜。
    但是一个人再怎么心甘情愿，时间久了，也会渐渐不耐。
    有一些人言出必行，虽然嘴上说着与做着完全是一回事。可是有一点无法忽视，那就是现实问题。
    现实会压垮这些人。
    伊云纤尘觉得她也应该适当回应百里少叙的那一份热情。
    因为百里少叙和她曾经的侍女不同，他没有义务照料她的衣食起居。所以她适应的一切，是需要付出相对的一切。
    比如说，今天百里少叙洗碗，明日她洗碗。
    不是分工明确，而是互相经营，一起承担。谁都心里舒坦，反而是最踏实的。
    很快，伊云纤尘就清洗完毕了。
    这才回应百里少叙的话。
    “你可以说不累，但是我心疼你，天气这么冷，我也很心疼。”
    这话说的，百里少叙心里美滋滋的。
    余光中，伊云纤尘与沈零相似一眼，后者正与尹归缓喝着一杯热茶。
    要说为何抢着洗碗，还是刚才看到沈零与尹归缓先一步吃完，沈零收拾桌上的残物，尹归缓下手清洗才明白过来的。
    所以有一句至理名言，我们知道很多道理，可依旧过不好这一生。
    伊云纤尘知道关系需要互相经营，说起来头头是道，一套一套的，可是做起来，事关自己，就总是出错了。
    余光中，沈零微微一笑。
    她抬起头来，听尹归缓跟她说：“阿零，我们去散步吧？”
    对上尹归缓温柔的眸子，沈零摇了摇头。
    “你背上还很疼吧？”
    “不碍事。”尹归缓语气轻松，男子汉大丈夫，这点疼痛算什么？
    “你还是坐在这里稍微休息一下吧，我出去一下。”沈零的语气说不上来是强势，但话语里透露出来的关心，还是让尹归缓乖乖听从了。
    “好，我等你回来。”
    午休的时间是一个时辰，包括午饭在其中。
    也不知道沈零做什么去，但阿零说什么，就是什么。
    “嗯，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回来。”沈零说。
    “好。”
    伊云纤尘低着头也微微一笑，将最后一双清水涮过的筷子放回托盘上。
    百里少叙在她前面，端回了放碗筷的柜子里。
    ……
    午后的阳光甚是真实的，清晰地照耀着大地上一切事物，那些阴暗的人和事，碰上这温柔的阳光，都无所遁形。
    也更加羞愧。
    这时候沈零才认真去想刚才在九符塔七层内，到底是谁阻碍了她的脚步，二级修为木系灵术师，在场除了伊云悦没有旁人了吧？
    只是伊云悦为什么要对自己下手？其实这个道理很简单，沈零一想就知道了。
    但是当时尹归缓已经来到自己身边，难道伊云悦还想要伤害尹归缓？就算现在的伊云悦改掉了不少以前怯懦的模样，但是伊云悦还没胆大到无视尹归缓的地步。
    尹归缓分明警告过所有人，谁在这时候还会去找自己的麻烦？
    这伊云悦哪怕在嫉妒自己，也不会赔上断送自己前程或者人生的筹码。
    就算尹归缓不与伊云悦为敌，但是与她沈零为敌的，她是个软柿子吗？
    敌不过沈茹初，还不能悄无声息解决掉伊云悦吗？
    这并非是沈零张狂的话语，若是没有点本事，她根本无法建立属于自己的经济体系，想要成为当家人也要有那个能耐才可以。此话暂且不谈。
    虽然无法肯定伊云悦是否是故意的，但沈零不会就这么算了。
    “伊云悦，你猜得到我找你吧？”
    沈零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精神疲惫的伊云悦。
    后者倚靠在一棵粗大树干下，席地而坐，稍作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