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黯淡,到了午间,漆黑一片,伴随着电闪雷鸣,倾盆大雨兜头而下。
百年屹立不倒的大家族,少不得要有所规章制度,有着成熟的体系是必然的。问题则是:家族当中,譬如百里家,拥有怎样的机构部署。
这个问题换而言之,就是一个单位,都有什么部门。
这是伊云纤尘这一届文试当中的问题。
答案理所应当在测试卷之上,然而作为被发现的证据,这个问题的答案出现在了一张小纸条上。
监察室、发言室、人事室、经济室、规划室。
这十五个字绕是伊云纤尘再仔细看,也有点认不出来这到底是不是自己写的字。
“伊云纤尘,你否认这一张纸条出自你手?”
“当然。”
伊云纤尘抬了抬眉眼,认真看向眼前负手而立的百里纪山理事长。
她的话音坚定,就如同第一次回答一样,不论百里纪山隔了多久,不论百里纪山再问多少遍,伊云纤尘都是这一个答案。
“理事长,我没有做过的事是不会承认的,哪怕在这里站上一天,两天……都无所谓。”
立在一边也跟木头似的助手提笔写下审查记录。
同样的问题,不一样的时间,同样的答案,不一样的时间……此时外面已经是午后,倾盆大雨给人一种凄凉之感。
室内没有加温的物件,握着笔的手都有点僵硬。
中途水系讲师来过了,就在再次问这句话的之前水系讲师才走。
他说:“身为监考官,我不认为我失职了,但可能那也只是我以为。虽然我一双眼睛盯着几十个子弟,但也只是一双眼睛而已,若是错过些什么,也未可知。”
“沈超,说话要讲究证据!你是不是嫉恨伊云纤尘得了第一名,所以在这里哪怕说自己监考不严格,也要泼她一盆脏水?”尹出怒目一瞪。
“尹出,话不能这么说!说话也要讲究证据!我堂堂一个讲师,有什么可嫉恨她的?言语中伤他人,还是在理事长面前,你当执法堂形同虚设?!”
水系讲师的话也丝毫不留情面。
“放屁!我中伤你?你什么人你自己不清楚?”
尹出也气的面红脖子粗,二人争辩开来真是让人觉得置身在菜市场,即便这不应该是伊云纤尘想要看好戏的时候。
可伊云纤尘还是心下叹息一声,她没看出来啊!眼拙了?这尹出讲师真是变了个人。虽然护短还是一如既往。
“好了,你们两个先回去吧。”还是百里纪山理事长忽然头疼这两个人在这里吵架,忍不住赶人。
人走后,执法堂恢复了沉寂,伊云纤尘这翻江倒海的情绪也平静了下来。淡定如斯。
话里话外,于公于私,百里纪山也相信了伊云纤尘的言词。
他走了两步,看了一眼窗外的风雨,直言说:“这张纸条是今早辰时一刻有人在打扫琴师新徒训练室的时候发现的,那人当即送来了执法堂。看上面笔墨干去的印记,应当是几天之内的,随后我就调出了琴师所有测试卷,发现你的字迹与这张纸条上的字迹几乎一模一样。于是我就吩咐人撤去榜单,成绩是有异议的。”
“不是我写的。”
“不是你写的,那么是谁写的?”百里纪山问。
伊云纤尘的目光微变,不知道百里纪山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那就权当百里纪山是相信自己的。
“能够接触到我笔迹的人很多。”可是与她这般结仇的人却没几个。下意识的,伊云纤尘觉得是沈茹初干的。
但是她无凭无据,也不好这么说。
再说去查笔迹,一个个人去找?并不是只有那么一两个人会模仿他人的字迹,就伊云纤尘知道的,她们那个二级末班就有四个人。
没别的,有时候需要为他人抄写门规,渐渐也就练起来了。在这一点上,伊云纤尘觉得这些人真是天赋异禀。
百里纪山看她变幻的神色,沉声道:“伊云纤尘,你这么耗下去,什么也不说,是无法解开嫌疑的。”
很显然,百里纪山也清楚从笔迹这一点上入手,一时半会不能找出答案。毕竟主殿武试测试在即,此刻的时间让人着急。
“那我能说什么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伊云纤尘到是反问一句,“而且,单单是一张纸条并不能证明我在作弊。再说这个问题,我可以倒背如流告诉您答案,何须去做这种事情?”
“是不能直接证明,但是也不代表你是清白的。”
百里纪山的声音沉了沉,背对着伊云纤尘,而他的眼里唯有眼前天地都变色的雷霆大雨。
伊云纤尘的目光变了变,她半眯着眼,抿起了淡粉色的薄唇,因着有些冷意,唇色也渐渐没了血色。
“很简单,重新测试。”
伊云纤尘回眸,眼里带着坚定与果断。
百里纪山回过头,正好撞进伊云纤尘决绝的眼眸中,她的话,听起来狂妄,她处事,看起来嚣张。
事实上,她就是这样一个处于风口浪尖上依旧不动声色的人。
她懂得以实力让人心服口服。
“重新测试?”百里纪山转过身来问。
伊云纤尘回过头去,背对着百里纪山,淡漠的声音毫无起伏,就只是应一句,“是。”
“以什么为结果。”
“虽然没有多少把握再拿第一,那就第一吧。”
清清楚楚的一句话,好像有什么当空炸裂,就像一道蓄谋已久的雷电轰隆一声!响彻在整个天空!
百里纪山哈哈大笑。
“伊云纤尘,第一,第一?”
自己什么水平自己清楚,可是不论是什么名次,都不如第一来得有说服力,这才是她验明真身的最好办法。
伊云纤尘在百里纪山觉得好笑的眼神下,重重的点了点头。
“对。”
百里纪山收敛了笑意。
“琴师所有人重新测试?”
“题不同,难免对他人不公平,只我一人测试即可。”伊云纤尘说。
“你一个人单独坐在那里一个半时辰,对吗?”
“可以。”伊云纤尘毫无意见。
“讲师为何要因你去重新拟定测试卷?难道他们不累吗?”百里纪山一句反问直接让伊云纤尘哑然。
“那理事长以为如何?”
“我来考你。”百里纪山犀利的视线看向伊云纤尘,这句话可不是什么商量的语气。
伊云纤尘点了点头。
“那就有劳理事长了。”
伊云纤尘的泰然自若在百里纪山的意料之中。
他在伊云纤尘的周身来回踱步,却始终不言语,似是要给伊云纤尘加以压力。
说实话,紧张是有的。
对于文试的很多了解,伊云纤尘都只是从以往的测试卷中理解背诵,突然的又考,伊云纤尘的确是有点扛不住。
哪怕只是简单的换汤不换药,伊云纤尘也有可能吃了没经验的亏。
但话已经说出去,再改变就没意思了。
伊云纤尘也只能赶鸭子上架。只是她忽然想到测试前她们几人在住所中的一言:又不是第一次测试了,不怵。
害怕?一点也没有了。
换而言之,被污蔑,她更是不怕。
所以,还有什么可担忧的?没有。
百里纪山终于是出声发问,可话里的意思耐人寻味。
“你就不担心我出的问题吗?”
伊云纤尘心下微微错愕,为什么这次来执法堂和上次来,心境完全不同?听着百里纪山理事长的话语,她为何觉得对方只是在唠家常似的?
伊云纤尘觉得自己是饿过头,昏了头了。
“若是理事长觉得您需要想的时间久,就一定是难题的话,那么这样的难题也太简单了。因为答案就两种,会与不会。”
“你倒是口齿伶俐,能言善辩。希望你接下来的回答能让我满意。”
“是。”
“就以那纸条上的信息为例,百里家有这样的部署机构,那么这些机构都是什么用处?”
这问题的开端算不上是刁钻,但也绝非一般人会认真去接触的。因为测试卷中很少提起各大家族的问题。
若接下来事无巨细都关于百里家,那百里纪山理事长还真的能当出卷师,同样也能审核答案。
伊云纤尘没多想,直接回答说:“监察室,关乎刑罚,与我斩云派执法堂相左。发言室,对外界发表言论。人事室,人员任职,人员关系,包括百里家所有人员的人事指挥权都在这个室长手里……”
“室长是谁?”百里纪山突然打断伊云纤尘的话。
伊云纤尘一愣,人事室的室长?这些问题若非听闻柳飞絮的八卦,她哪里能从书面上得到答案?
百里纪山是有意为难她?
伊云纤尘看了百里纪山一眼,后者面色沉冷,表情肃穆和黑色的大理石一样。
看着伊云纤尘警惕而眯起的眼神,百里纪山紧紧盯住她,不放过她面上一丝一毫的神色变化。
“我不知道。”
“当真不知道?再想一想。”
“我不知道。”伊云纤尘挪开了视线,神色无波无澜。
“既然不知道,那就下一个问题。百里家如今当家家主百里烈,他有一只契约宠,这个侍宠是在哪里得到的?真身是什么?什么时候?”
“九夜的连天地脉,一只通体黑色的大鹏鸟,二十多年前。”伊云纤尘脱口而出。
“百里家主膝下有多少儿女,分别年龄与修为?”
伊云纤尘下意识地,半眯着眼看向了一脸严肃沉冷的百里纪山。
“只一女儿百里清雪,听说天赋异禀,其余不知。”
“不知?”
百里纪山看着伊云纤尘满眼的质疑,似乎是在问这样的问题确定是主殿测试?但伊云纤尘没有问出口,只如实回答。
“不知。”
她面上的沉冷与理智似乎与百里纪山如出一辙。
“好,下一个问题……”
……
在伊云纤尘前往执法堂时,这天空还有一丝光亮。
百里少叙等在美人峰下的九曲回廊中,沈茹初如约而至。
若是往日百里少叙约她,沈茹初或许会很开心,可今天她满心除了愤懑不剩其他。
刚一见到百里少叙,就听他面色沉冷的质问与指责,包括他满心的不悦全部兜头而下。
他就那么认定伊云纤尘被执法堂带走的事情是她做了手脚?是她故意污蔑?!虽然这是事实。
沈茹初无法辩驳,转念一想又可笑出声,眼前这个百里少叙,真是个钟情专一之人,所有的柔情蜜意全部给了他那个娘子。
“百里少叙,你没有听见尹归缓的话吗?执法堂没有人能插手,还有,我凭什么要去帮伊云纤尘。”
直视着百里少叙的目光,沈茹初自是肆无忌惮,可满眼的傲视。
那种自傲本不用故作姿态,可今日不知怎的,沈茹初觉得自己心虚,所以要刻意装腔作势。
换而言之,难道她是想在百里少叙面前给自己留点脸面?
沈茹初一时间也想不明白自己的心绪为何这般,只觉得满心的烦躁不满,情绪低沉很不好。
百里少叙虽然也是满心的不悦,看不惯沈茹初如此行事,但他也没有直接的证据,正面证明这件事情的始末都是沈茹初所为。
何况,沈茹初既然要害伊云纤尘,怎么可能会去帮伊云纤尘?百里少叙觉得自己也真是关心则乱糊涂了。
但趁着今天这个机会,他最后一次和沈茹初说清楚。
“沈茹初,我要你发誓这件事情与你无干。”
“你凭什么要求我发誓?你是我的什么人?”沈茹初笑着反问,只是眼里的讥笑让人瞧着太冷。
这一种冷意,下面夹杂着多许的愤恨,怒火,以及妒意。
“我说过,欺负我娘子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百里少叙扫了一眼沈茹初,那一眼警告仿佛在说,只要欺负伊云纤尘的,不论是谁,不论是哪个家族的嫡女,哪怕是她沈茹初也要为此付出代价。
“百里少叙,你是故意要与我为敌了?!”
听清百里少叙的言外之意,沈茹初拔高了音调。
“是你要与我为敌,我奉陪到底,有什么冲着我来。”
百里少叙刻意强调一句,“话已至此,你好自为之。”
说罢,百里少叙拂袖离去,他的背影让人瞧着无情而冷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