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牵着的孩子担忧地喊道:爹爹!
官家!总管太监小跑过来,将玄色狼毛披风披到皇帝肩上,这天寒地冻的,您要小心才是啊!
咳嗽渐渐止住,皇帝挥挥手,喘着气,温和地道:不妨事的。
总管太监闻言,心更酸了,低下头抹了抹眼,只可惜他一介内侍,除了服侍人,别的本事一样也无,不能替官家分忧。
九郎,走吧!
慢慢走入山门,二人的背影在浓雾中渐行渐远,化为虚无。
领御前内大臣和总管太监站在原地,望着二人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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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静殿。
三清尊神雕塑前摆着新鲜的瓜果供奉,青烟袅袅,徐徐消散。
皇帝带着儿子恭敬地上了香。
待他们转身时,一个小纸人像柳絮在风中飘荡一样,飘进了殿中,冲他们点头示意。
九郎的眼睛瞬时默默地亮了起来。
哒哒哒
脚步轻浮,不通武艺,气息不稳,身体有恙。
谢安歌这样想着,眼帘中映入了一老一少。
年少者十分乖巧,五官肉肉的,虽然不是十分清晰,却仍然能让谢安歌感觉到,有种说不出的眼熟。
像谁呢
年长的虽龙气加身、身着华贵,却十分疲弱,身形单薄,颌上带须,颧骨突出,不像是一个御极宇内的帝王,更像是一个百无一用的书生。
他不开口还好,还能装一个温文尔雅的书生,一开口时,那气便无端地短了一尺。
国师,我我来见你。
白嫩嫩的九郎眼里流露出一丝无奈之情,成熟得不似他这个年纪的小孩。
爹爹,略温柔啊
谢安歌在一旁,倒是看得很有意思。
赤莲捏起手诀,一桌二椅凭空出现,淡淡地道:请!
皇帝露出点腼腆笑意,带着儿子,甚而重之地入座。
茶壶、茶杯飞上桌面,叮叮当当地酙了茶。
皇帝连味道都没有来得及尝出来,就满心欢喜地道:好茶!
赤莲嗯了一声,目光炯炯地盯着皇帝。
然后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皇帝的激动渐渐褪去,嘴唇翕动,想要鼓起勇气说些什么,想问问赤莲这些年怎么过的,想说说自己多年的趣事,想谈谈登基前的悠闲时光。
这一切在赤莲如同洞察秋毫的目光下,仿佛无所遁形,于是那勇气便一泻千里了。
皇帝既怕她骂自己没出息,又担心她追求大道,无心红尘,不再惦记自己。
越想越难过,越着急越是说不出口。
天快被聊死了。
谢安歌估计这两人还要叙旧,这时候,人形大灯笼的存在就太耀眼了,于是他对一旁的九郎道:现在已经快到日中了,小郎君舟车劳顿,要不要随我去歇一会儿
九郎十分上道地望向爹爹,皇帝摸摸他柔软的头发,说:去吧,九郎。
谢安歌把小孩带回了自己的玉桃院,见里面空无一人,心中有数,就指挥五鬼到厨房带了些茶点。
龙气对妖物的克制,实在是太强了,也难怪他们都躲了起来。
然后,他取出茶具、火炉,煮了桃花茶。
桃木也叫夸父木、降龙木,据说是由夸父逐日干渴而死后,所化而成,因而阳气十足,能驱邪避鬼。桃花生于桃木,也染了阳气,以特殊手法制茶,能保留其中七成灵气和阳气。
阴冷天喝一杯桃花茶,并三二茶点,遍体生暖,再舒适不过。
尝过茶水、点心,九郎抿了抿唇,矜持地点点头。
一时间,室内寂静无声。
乌云越发密布,雨下得越来越大,天与地仿佛通过这些雨水连作一体,路上、街道上的商贩赶紧收拾摊子,行人匆忙回家,农户们也不得不暂时放下活计避雨。
雨水打在瓦上、地上,滴滴答答,响过春雷后,声势越发浩大,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茫茫大雨。
谢安歌听着雨声,回想那些沉在心底的往事,慢慢地,思绪飘得越来越远。他沉醉其中,几乎快要忘了他的小客人。
茶水咕嘟咕嘟冒着泡,茶香飘到空中,泥炉子烧的通红,身上暖洋洋,屋里暖烘烘,外面下着冷雨,吹着冷风。
这惬意的、舒适的气氛,令人的神经慢慢地松了、软了,恨不得就此长睡不醒。
正是春眠好梦时!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这边,谢安歌在招待小朋友,那边,小辈们走后,皇帝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萧玉,出息点行吗赤莲颇为恨铁不成钢,怒其不争地道。
许久没有听到别人喊自己小名的皇帝倒是咧嘴笑了起来,明明已经当了父亲,那笑容仍然带着天真纯澈。
我以为你不肯见我了,咱们已经十六年三个月八天没见面了。
多见无益。赤莲冷淡地道。
当今皇帝大名萧旭,小名萧玉,母亲出身卑微,在冷宫将他生下,在众人的忽视中磕磕碰碰的,好歹顺利长大了,故而养成了单纯懦弱的性子。
他能登上皇位,与学识、品德、才能之类的东西完全无关,纯粹是运气使然。他前头的哥哥们斗得太凶,几败俱伤,最后被他捡了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