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琮一骨碌下了床, 哼哧哼哧地穿好衣服,一件又一件地套好,把自己裹成了一个圆球。
为防止阿哥饿过了头, 墨书端了装点心的托盘进来, 永琮小手一抓, 往嘴里一塞,像松鼠一样鼓着腮帮子嚼,高高兴兴地牵着太子的手, 把方才露肚子的羞愤忘到了九霄云外去。
“皇额娘呢?”永琮嚼嚼嚼,含糊不清地问墨书。
“娘娘一早便去寿康宫请安了,太子妃娘娘与绵昭阿哥也在。”
墨书给他整理好毛绒绒的围脖, 又把林宝拉到一旁,叮嘱道:“照顾好主子,有事儿就去问李钦李总管, 他会好好指点于你的。”
林宝十一岁的年纪,机灵讨喜,脸颊圆润润的, 认真地点头应了, 跟在永琮身后, 一行人很快出了长春宫。
永琮被冷风吹得缩了缩脖子,只露出一张白嫩的脸蛋在外头。他全副武装, 手上也穿戴了厚实的棉手套, 与不系围脖、不戴手套的太子殿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都是习武的人了, 还这么怕冷。”太子揉了揉他的面颊。
“我还小……”永琮嘟囔着, 边走, 边仰起头问太子, “和珅的伤好些了吗?”
昨天那伤实在是触目惊心, 永琮心里挂念,不知道和珅怎么样了。
“让太医细细看过,休息几日便好,不碍事的。”太子道,“孤给他置办了一个宅子,你也不必担忧他会饿着,厨子,伺候的人,都配备齐了。”
和珅的弟弟和琳被救出之后,就与哥哥生活在宅子里,两人不再回驴肉胡同,与过去的日子亦没了牵扯。
继母听说和珅做了七阿哥的伴读,吓得惶惶不可终日,生怕和珅来报复自己,不出几天便消瘦了下去。和珅的确想报复,但转念一想,自己是七阿哥的人了,得爱惜羽毛,万一长大后,有人用不孝的理由攻讦自己……他是无所谓,可身后还有主子呢。
人站在了一定的高度之后,就觉得从前压迫自己的,都是跳梁小丑。
永琮听到了宅子,眼睛一亮,打起了小算盘:“哥,我哪时候能出宫啊?出宫去看看和珅!”
“你还小,就算我同意,皇阿玛皇额娘也不会同意的。”太子似笑非笑,“才六岁的小不点,就不怕被人拐了去?”
太子继续道:“人贩子案虽然告破,可京城不一定不太平。”
永琮顿时蔫巴了,蔫巴着蔫巴着,一行人就到了毓庆宫。
太子哄着他:“哥哥的书房有好多好东西,钢琴,模型,八音盒……够你玩的。”
永琮兴奋了起来,有种生活在现代的不真实感,霎那间满血复活,晶亮亮地扒着太子的衣裳,“我要弹钢琴!”
太子撸了一把永琮的脑袋,笑道:“待会再弹。先和哥哥去演武场……”
永琮来到空旷的演武场,周围立了一圈的靶子,也没有马儿嘶鸣的声音,静悄悄的。他伸出脖子左右瞧瞧,满肚子疑问,就见二哥把林宝他们都挥退,演武场只剩下了兄弟二人。
“永琮有没有接触过鸟铳?”太子问他。
永琮诚实地摇摇头。
太子一笑,不知从哪儿拿出一个木盒子,递到永琮面前,“看看。”
永琮觉得这是一个宝贝。
他面上有些激动,褪下手套放在一边,小心地打开,嘴巴控制不住地张了张,“哇——”
银色的金属表面,繁复的花纹,流畅的枪.身……
这,这不是与现代一模一样的造型的手木仓吗?!
“不是手木仓,它们的制造原理并不相同。”太子微微一笑,“是鸟铳的升级版……不过,也算到达连发的境界了。”
永琮咽了咽口水,下意识觉得哥哥要把这当成礼物送给他。
男孩子,对枪.械有着憧憬,不管是不是生活在和平年代,都不例外。
他偷偷地瞅了太子一眼,眼中的渴望快满溢出来。
太子眼底布满笑意,面容却严肃着,装成为难的模样,“你还小,这等危险之物,还是不要接触为妙……”
话音刚落,永琮就饿虎扑食般扑到了他的身上,八爪鱼似的挂着,“我不小了!!”
太子忍笑,“好好好,你不小了。哥哥不逗你,这把迷你版的,本就是送给永琮防身的礼物。”
幸福来得太过突然,永琮愣住了。
愣过之后,永琮连连询问,“真的吗?真的吗?皇阿玛同意了?”
不可置信!
皇阿玛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
太子睨他一眼,“孤还能骗你不成?自然征得了皇阿玛的同意。”
他把银色的迷你枪放到永琮的手中,“试试,这是按你的尺寸特质的。”
永琮新奇地握着,觉得分外轻巧,没有多少重量,外壳也精致,别提多喜欢了。喜欢的同时,他又有了隐忧,“哥,我没练过这些,万一走,走火了咋办?”
太子戳了戳他的脸蛋,“哥哥都考虑到了。开火的步骤有些复杂,就算别人拿到了,不明白步骤,也无济于事。记住了,先拉扯这边的栓子……”
永琮瞪大眼睛听着,口中念念有词。
“这是专属你一人的。”太子含笑着说,“走,哥哥教你打靶去。”
空旷的演武场,时不时有南迁的飞鸟掠过,它们偶尔停在了靶上,弯下身子,梳理厚厚的羽毛。
永琮气沉丹田,扎了马步,直直地抬手,对准面前的靶心,眼神竟少见的有了凛冽之感。
他练了多日的骑射,臂力大有提升,只不过衣裳穿得过厚,不一会儿,小手就抖动了起来。
永琮:“……”
我帅气的姿势,没了!
太子憋着笑,上前几步,扶住永琮的手腕,指点道:“侧过来一些,再高一些,对,看到上面的红点了吗?对准,连成一线……”
“练.枪,最重要的是恒心,天赋不佳也没关系。”太子一边指点,一边教导他,“不可当做闲暇时候的玩具,若是遇上了危险,这东西,能救下你的命。”
太子心下有着预感,若要改革,未来定是多事之秋,他必须得教会永琮自保的技能。
原本乾隆是反对太子赠予永琮迷你枪的。
永琮身边跟着许多侍卫,身在宫廷,有那么多长辈护着,哪会陷入危险?
太子也不辩驳,只说了句,“若是出宫,或是围猎呢?皇阿玛,儿子不能赌那万分之一。”
乾隆沉默了几息,便准了。
“也不可怀有懒惰之心。把这项技能当做吃饭喝水来练,练多了,准头自然就上来了。”太子收回思绪,继续指点永琮,“平日里下了学,抽空来毓庆宫,知道没有?”
永琮抿着唇,眨眨眼,坚定地点了点头。
太子随即放下了手。
只听“砰”的一声,袅袅黑烟升起,惊动了停留的飞鸟,它们很快地飞入天际,传来几声高亢的鸣叫。
“哥,我中啦!”演武场传来兴奋的孩童声。
“不错,倒还真有天赋。”青年带笑的嗓音响起,“不若给它取个名儿?”
“沙漠1号?不,太没有辨识度了。”永琮绞尽脑汁地想了想,突然眸光一亮,“哥,有了!沙雕1号如何?”
太子:“……”
太子冷酷无情地否决了这个提议,并敲了敲永琮的小脑袋,“去掉沙雕,1号就行了。”
“噢。”永琮摸了摸头,嘀咕着,“1号,太大众了吧。难道沙雕不好听吗?我最喜欢沙雕了……”
*
春去秋来,眨眼便过了炎炎夏日,天还有些余热,暑气并未完全消散。
上书房,午膳时间。
永琮的个子又拔高了些,他穿着轻薄的衣裳,包子脸带笑,眉飞色舞地与和珅、福隆安道:“今年秋狝,皇阿玛承诺会带上小爷了!伴读也可以随行的,到时候我们围着篝火烤肉……”
说着,吸溜了一声,眼里满是憧憬。
和珅和福隆安都被他说得期待起来,用膳也好似香了几分。
永瑢耳朵灵,闻言哇了一声,一屁股坐到永琮身边,伸手够着他的肩膀,期期艾艾道:“真的吗?七弟,那皇阿玛会不会带上我啊?”
永琮卖了个关子,眨眨眼,“六哥,我不告诉你。”
永瑢顿时与他打闹成一团,笑声传得很远很远。
四阿哥、五阿哥坐在一旁,永珹咳了一咳,笑道:“还是七弟的消息灵通。”
永琪皱起了眉,秋狝这件事,他从没听到过风声。
但永琮这么说了,就不会出错的。
随行的队伍里,应该会有他吧?
永琪心里弥漫着浅浅的阴霾。
自从他的两位伴读被赶回了府邸,坏事一件接着一件。先是外祖父和舅舅他们遭到了皇阿玛的训斥,接着外祖母的诰命被皇玛嬷下旨褫夺,庆生还被教养嬷嬷看住了……
珂里叶特家,面子里子,全都没了!
额娘听说了此事后泪流满面,卧床不起,连粥水都喝不下去。
永琪想要跪在养心殿外求情,被愉嫔死死的按住了,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外祖父一家受苦。
他没了伴读,乾隆也没为他配备,至此,他只能与永珹待在一处,同进同出,好似还是从前的那个五阿哥。
永琪从没有那么厌恶过自己的兄弟。若不是永琮多此一举,鹏柱和庆生至多没了伴读的名额,哪会像这般,连长辈都受到了牵连!
他明明是贝子,却被几个小娃娃摆了一道,皇阿玛看他的眼神也带上了冷漠。
乾隆毫不留情地整治了珂里叶特家,永琪心慌的同时,很是惶惑。皇阿玛就半分也不顾及他这个儿子么?还有皇玛嬷,为什么要这么打额娘的脸面?
愉嫔还在病着,陆陆续续的不见好,加上天气的缘故,永琪急得嘴上起了好几个燎泡。
听到永琮那边乐腾腾的动静,思及秋狝一事,永琪垂下眼帘,嘴角带笑,“四哥,确是这样。七弟消息灵通,弟弟也去凑个热闹,问问皇阿玛有没有捎上你我。”
永珹是知道半年前的上书房闹剧的,闻言咳了咳,阻止道:“还是我去问吧。”
他怕五弟和七弟闹得不愉快。
永琪按了按他的肩,笑道:“不要紧,伴读的事都过去了。况且鹏柱他们并不是我指使的,都那么久了,我该与七弟好好聊聊,以防兄弟情谊裂了缝……”
说着,就往永琮那边行去。
永瑢也没有去过秋狝,两人兴致勃勃地谈论着,畅想着。和珅眼尖地发现永琪的身影,低声提醒了一句,“五贝子来了。”
永琮停了下来,扭头一看,五哥果真站在自己的身后,灿烂地笑。
“七弟,我想问问秋狝的事儿。”永琪柔声道。
永琮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然后把头扭了回来,无视了永琪的问话,揽过永瑢的肩膀,继续与他嘀嘀咕咕。
永琪:“……”
永琪的笑容僵硬在了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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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琮:沙雕那么可爱,怎么能说它难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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