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莫卿重新蹲到了月舒面前:“月舒,哪怕是这样,你也要告诉我,你是自愿的吗?你甘心放过我而只被他们所掌控吗?”
月舒面色终于有所松动,不禁闭上了眼,峨眉微微蹙起。待她重新张开双眼,却依旧是冷漠的声音:“哪怕我不自愿又如何?我有的选择吗?”冰冷的语气夹带着一丝咬牙切齿,不知掺杂的是一种怎样的感情。
余莫卿面色不改,就这样看着月舒,仿佛是故意等到她自己说出口。
直到余莫卿眼神的逼问变成一种诱导,诱导月舒说出她那不为人知的过去。她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才肯开口:“呵……三岁那年我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是他从死人堆里将我救出,带回暗阁培养成人。我第一次感觉到了家的温暖,被照顾的感觉,那时我从未有过的欣喜和愉悦……他教我识字念书,教我琴棋书画,教我武功,教我如何识别谁对我有威胁……如果不是他,我活不到今天,也不会这一身所用之地……”
说到这儿,月舒眼里有一股感激之色,可是很快这种感激被一种更为愤恨的感情所包围,只见她凄凄一笑,面色极为悲凉:“呵,可是就在我以为人生重见光明之时……他以我的身体养食蛊物,培育毒种,并且引进西域三条蛇王作为蛊盘,以我的木笛为引,通过我的血喂养五年之久。五年后,三条蛇王决一生死,唯一剩下的那一条被作为蛇王,不仅灌下了以上百种蛊毒混合的药物,还吸食了我半条命的血量,以此养食其子孙后代。半年内蛇群不断壮大,同时也不断为他所用。”说到这儿,月舒眼眶微微带红,一股仇恨包裹的血色蔓延,周身气息夹杂着无能为力和悲戚。
余莫卿心中咯噔一下,她不曾想过月舒的过去是这般悲惨。她知道月舒口中所说的人正是魏承德不假,而魏承德老实忠厚的背面,竟是如此恶毒阴险之人,竟不惜以一个小女孩的命运为代价,将她的身体作为培养蛊毒的容器,并且用她的血作为食物喂养毒蛇。她也懂得了月舒对魏承德的那复杂的感情,那几乎变态的感情。然而她并没有开口打断月舒,只是静静听着那噩梦般的回忆。
“是我太天真了……当初我以为,只要我尽心尽力,他就会佑我,护我,像对待自己的女儿,像对待自己的爱人……哪怕只有分毫,我都心满意足。毕竟,是他救了我,在我岌岌可危命不久矣的时候救了我……这是我该做的,我要报恩……所以不管他让我去偷去抢,杀人放火,只要他想要的,我听从于他就好了。至少他不会害我,不会像我毫无天悯的额头一样将我抛弃……”月舒像是一个孩子,讲述起她当初幼稚的想法,“呵……十六岁那年,他只说让众人去永花岗拦截一队人马,命我趁机混入那队人马,并取得他们的信任……呵,想来这个你也知道了,就是公子他们……我从未见过公子这般仁慈的人,原本想着装装可怜也就骗过去了。谁料……是他说的……他说的不够,不够!他要我必须付出代价,必须让公子心存愧疚的信任我。如果不从,我便会成为那蛇王的盘中餐,成为那蛇群的寄养躯身……呵,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不容我拒绝的模样,凌厉的让我害怕。他以往都是没有生过气的,都不舍的骂我打我……我能怎么办?你告诉我该怎么办?”氤氲的热气铺满双眼,眼角有一滴液体顺着脸颊流了出来。
“我以容貌为代价,替公子挡去了那一刀,从此如愿进了第一庄……好,他要第一庄的消息,可我入庄以后才知道有多困难……我千辛万苦接近公子,可是不仅连他的身近不了,第一庄任何和机密有关的地方我都无法接触。哪怕是第一庄的义士也都对我充耳不闻,不理不睬!呵,余莫卿,你说我该不该恨?偏偏是你来的时候……三年之久,偏偏是你来的时候,公子对我向来冷陌无常,从未给我过一个笑脸,偏偏对你好话说尽,百依百顺,只要你想的他都统统给你。我费尽三年的时光,牺牲了我自以为骄傲的脸庞,却只换来公子为了你将我再次打入蛇牢的下场,你说我该不该恨!”说到这儿,月舒几乎咬牙切齿,眼里又晕染了怨恨。
余莫卿面色一凝,心中微叹,月舒身世的确可怜。可是即便是这样,她觉得月舒也没有资格来将恨意转嫁到她的身上。她依旧只是一个诱因,而不是主导。换而言之,如果是余莫卿身处月舒的身份,她会竭尽所能盗取第一庄的信息和机密,然后借口逃走。而月舒一下逗留三年之久却一无所获的真正原因,想来一方面是为了里应外合,还有一方面与她对永夜的感情也不无关系吧。
但余莫卿也并未将这些猜测说出来,毕竟现在月舒情绪很是复杂,如果她这会儿再刺激月舒,想来这后果可就不一定是什么模样了。
只见余莫卿淡淡插了一句:“所以在你逃出第一庄之前,魏承德就已经亲自毒害了柳宗真?而你又恰好在第一庄对我一再下毒?”
“呵,柳宗真死没死和我无关,是不是魏叔下的毒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那时候你比较招恨,所以才向你下毒……不,不完全是对你……”月舒轻蔑一笑,她心中终究放不下对余莫卿的怨恨,又继续道,“是,我的确是在蛇牢诈死,再借此逃出第一庄。我原本以为可以重返国都,却被他突然传来的一道消息所打消念头……那时我并不确定你是否跟着公子,我只知道,传来的密令上说公子必会前去乾城一探究竟,所以派我跟去,在公子所及分庄下蛊害人,借此扰乱乾城安宁,使公子得不到任何有关太子私吞金矿等事的消息。而不巧的是,我原本是想在公子身上下蛊的,所以在揽月阁的房间的柜子里放了大量的蛊熏,还有一些可以触碰的小物什上,而后……大抵是冥冥注定吧,我原本只打算在傅子文和公子身上下蛊,因为他们一旦查出金矿真相,我也不会再有好日子过了。谁让你命里犯冲,正巧替公子挡去了这一灾咯……呵呵……你可莫要怪我,是你咎由自取……”
听月舒这么一说,余莫卿不禁想到,那按理说,就是那个时候月舒也不知道她是否去了乾城,只是按照原本的部署将蛊毒放在了柜子了。而不同的是,永夜作为第一庄庄主,身边历来不缺人服侍,所以期间只有余莫卿好奇的打开了柜子,还碰了画眉的石黛等等,难怪她会直接被蛊毒所控。而月舒又正好对傅子文下了蛊,这样一来,这蛊对余莫卿来说,便成了最大的威胁。况且余莫卿体内原本就内力相冲,身体本就还在恢复融合的时期,受蛊毒所控,所以才更加严重,导致她在丁山村那段时间几乎是还废人,只能靠前世学习过的搏击和武术撑着自己。
“呵,不过也好,好巧不巧正是傅子文和你两个人中了蛊,不然我今日也不会见到这般令人大为观止的景象呀,不是?”月舒突然语气轻挑,上下打量起余莫卿和一旁披头散发的傅子文。
“这并不重要……”余莫卿并不想提及这些,只想继续了解月舒在从太子之事初始以至现在的这一连串的时间里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然后呢,你就重返国都,一直屈居宫内?又或是魏承德身边?就一直等到三年后,我重现众人视野,一面为惠妃隐瞒身后之事,又为魏承德夺取暗阁机密,才想得到将我除之以绝后患?你们到底隐瞒了什么?一定要牵扯到我的身上来?”
“这个……”月舒突然眼眸一转,收了刚才那番控诉魏叔的表情,面色逐渐轻蔑起来,“不……不对啊,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么多?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月舒,你最好将你知道的一切告诉我,那样我还能拉你一把……”余莫卿面色不改,冷冷回道。只有月舒说出惠妃和魏承德到底在隐瞒什么,她才能更好的将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势力统统揪出来。
“呵,你会拉我一把?”月舒冷笑了一声,“就算我和你说的再多,左右都是一个死,我倒不如将我知道的那些统统带到地下,让你们谁都不知道,岂不是更好?哈哈哈……”
“月舒,你真的想死吗?”余莫卿眉梢轻挑,淡淡问道,
“呵,我自然不想死,可你会放过我吗?”月舒反问道,眼神不禁一狠,“哪怕我是奴才,我也要对魏叔忠诚不是?”
“是,我不会轻饶你,也不会放过你,但此时此刻,你必须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一切。否则今日一过……”余莫卿凤眸流转,嘴角勾起冷酷的弧度,“你也知道自己不过是魏承德蓄养的奴才,可是……现在不用我动手,只要我将暗阁这一部分机密公众,魏承德或惠妃自会派人将你除掉,毕竟你曾经为他们做了那么多事,又知晓那么多秘密,一旦你被暴露,你便不再有利用价值,你会像路边随意丢弃的秽物,不再被任何人所知,也不再被任何人所同情……你甘愿这样吗?”余莫卿吐字不快,硬是要将月舒的可怜之处统统说出,让她自己明白现在的处境。
月舒并不傻,余莫卿说的话对她来说也不无道理,她又转念一想,冷冷回道:“如果我全盘托出,你能保证一定不杀我?”
“至少现在不会……”余莫卿也如实回道。
“呵,那如果我统统告诉你,我岂不是亏了?”月舒挑了挑眉。
余莫卿抿了抿嘴唇,凝神问道:“你想怎么样?”她知道月舒很精明,在她所说的范围以内,月舒就能看出她的破绽和漏洞,并且以这些为理由为自己争取利益。所以她也不能太过强硬,免得月舒不想合作。
“呵……当年我一直好奇两生蛊的真正用法,却尚未在那一对亲胞之间所用。阴差阳错,如今我却在你和傅子文身上看到这般景象,想来也不是全无根据了?”月舒眉眼一股玩味之色,静静看着余莫卿那张比三年前更加清艳的脸庞,“告诉我,你和傅子文,到底是不是兄妹?还有,你们之间又到底发生了什么?”
“兄妹?”清冷的嗓音带着嘶哑,在余莫卿身后响起,同时夹杂着疑问和惊讶。
余莫卿淡淡回头,只见傅子文尚且恢复了点体力,正站在她的身后,听到了她俩的对话,不禁脸色一变,很是惊愕。
“余莫卿……她说的,是真的吗……”傅子文看向余莫卿,满脸不可置信,甚至有点推拒,毕竟他从未想过,自己还有什么妹妹的说法?更何况还是眼前这个令他有些看不顺眼的女子。再说他记忆里只有母亲,甚至不知道父亲的模样,怎会还有一个妹妹?连母亲都未曾告诉过自己?
余莫卿也很挣扎,她究竟该不该将事实说出口呢?她也知道傅子文的怀疑和推拒,金珂拼死留下一对儿女,不惜以自己的名声,担下所以罪责和污蔑。若不是邱明山将一切告诉她,她也不可能知晓一切,也不可能明白这些真相现在未必是说出来的时机。她更知道,真相一旦揭露,大昭的格局又将迎来新的变化,哪怕是傅子文,他又会变成什么样子?会不会接受不了?会不会歇斯底里?她不了解傅子文,同样也不了解自己知晓这样的真相究竟是祸是福?
她抿了抿唇,并没有回答傅子文,又看向了月舒,沉声道:“我该如何信你,当我说完这些时,你也如愿告诉我有关惠妃和魏承德的事?”
“你不用担心,哪怕是我不说,你也可以将我一刀毙命,就当秘密被带进了坟墓,岂不是更好?”月舒轻笑着,一脸理所当然,“余莫卿,这笔交易交易你不亏,我会告诉你想知道的一切,同样,你也要告诉我你们之间的来龙去脉。我记得很清楚,魏叔说过,这世上只有一个人可以理所当然接任暗主之位,除却金珂本人,我想不出还有谁?可是你,惠妃一再要求我将你除掉,可魏叔却三番两次一边让我对你穷追不舍,却一边让我对你仁慈,这又是为何?告诉我!告诉我!只要让我明白这一点,想来我所做过的事你也能更懂不是吗?”月舒同样有疑问,尤其是对余莫卿的身世,毕竟她也对余莫卿绝地反杀的行为有过震惊,更惊讶于她在余莫卿能找人替自己去除身上的蛊毒。
月舒的表情虽傲然,但她的眼神却没有骗人,余莫卿从中看出,兴许将他们所知晓的互相交换,一切就会迎刃而解。
“傅子文,你对自己的父亲还有印象吗?”深吸了一口气,余莫卿背着手站在两人中间,突然问起了这个问题。
“没有……”傅子文脱口而出,眉宇间一股凝重之色,即便他不知道余莫卿为何会问他这个问题,但出于对一切的疑惑,他还是简单的回答了,“我五岁那年经历过一场火灾,家中遭遇突变,父亲不知所踪。而后母亲被送至敬安寺待修,我被领至太学院,由太傅抚养长大,偶尔才能拜见母亲……至于父亲……那场大火烧断了房梁,我不幸被砸中了头部,再无对父亲的记忆……”
说完这些,傅子文面色也很清冷,不禁看向余莫卿:“这些,到底和你我又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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