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 李勋来抬起了头。
可对上陆沅君的目光后,这位陆小姐摆摆手:“我是说上一位李市长。”
李勋来讨了个没趣,不好冲着陆沅君翻白眼,只能没好气的看了看同窗过的封西云。毕竟有昔日的jiāo情在,封西云不会因为自己一个眼神失礼,就给他小鞋穿。
笔尖一行一行的虚空着划过纸张上的字,李勋来上一次这样咬文嚼字,一个方块一个方块的看汉语,还是七八岁上私塾的时候。
那时候默错了孔夫子的一句话,就要手掌心上挨十下。可要是写对了,李市长就会给他一块桂花糖解馋。
彼年是为了一块糖,而今是为了那个给自己糖的人。
李勋来恨不得趴在纸张上,把父亲多年来下发政令的每一个字都揪出来,严刑拷打一番。
“你父亲近来身体不好,成了圣彼得医院的常客。”
陆沅君从母亲那里听来的,可不止是早上的那一段。李家大大小小的消息,都能从续弦夫人和母亲的麻将桌上,传到陆家的宅院里去。
“我父亲?圣彼得医院?”
笔尖撞到了纸张上头,墨蓝色的印记晕染开来。
李勋来手忙脚乱的把钢笔收好,抬起头看向陆沅君,不想相信从她口中听到的话。
他父亲和圣彼得医院,简直就是风马牛不相及,压根儿不会碰在一起的。尤其圣彼得医院的大夫是西洋人,比黑眼睛黑头发的田中先生可吓人多了。
要是没记错的话,以前的李市长管绿眼睛黄头发的洋人叫夜叉,是神话里吃人的妖魔鬼怪。
去看洋郎中的人都是得了失心疯,一进圣彼得医院的大门,洋鬼子就会用手里的那把小刀把人的眼睛剜了,心也掏了。
肚子里再塞上稻草,皮囊是鼓鼓囊囊的出来了,可出来的人早就是行尸走肉,跟以前不一样了。
若陆沅君和封西云还愿意听,李勋来可以说出更多自己那愚昧的老父亲口中的荒唐话。
闺女李笙來不听话的原因,李市长一直归咎为她小时候被那个叫田中的东洋人给掏了心肝了。
“你在胡说什么?我爹是不会去圣彼得医院的。”
李勋来摇摇头,不愿意相信。
“我回来运城都小半年了,难道还不比你清楚?”
陆沅君反问起来。
李勋来心里打起了鼓,换了别人的儿子,亲爹去没去病院还能没有外人知道的清楚吗?可李家父子的关系不好,李勋来还真的不知道。
但他知道一点,陆沅君不是信口雌黄,空xué来风的人。凡从她嘴里说出来的,都有一定的根据。
既然陆沅君说了,那就是父亲真的去过圣彼得医院。
这意味着李市长肯定了西医的好,不再把洋人看作吃人心肝,蛊惑众生的夜叉了。意味着父亲认错了,知道没把母亲送到田中先生那里是错的了。
意味着……
李勋来突然想起了一出戏,斩窦娥六月飘雪,鬼现身水落石出,沉冤昭雪。
当初看这出戏的时候,李勋来觉得沉冤昭雪那一幕并不美好。窦娥已经死了,昭雪又能怎么样?受了那许多的苦,被砍了头的痛,就能消失吗?
就像现在,父亲进了圣彼得医院,认清了西医的好又能怎么样?
他母亲已经活活的痛死了,许多年过去,怕是连棺材里的骨头都化成灰了。
重新把钢笔拿了出来,李勋来从桌上的纸张里头翻来翻去,找出了一张干净的纸,在上头写画起来。
十余年后,自己等到了父亲对西医转变态度,可心里的恨意没有丝毫减轻不说,反而越发的汹涌沸腾起来。
如果不是陆沅君和封西云在这里,他恨不得立马收拾东西回去,问问父亲,你怎么不怕被洋人看呢?
对死亡的担忧冲散了对夜叉的畏惧和愚昧吗?
把这些暂且放到一边,李勋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明白了陆沅君为什么会提起这码事。他撇了一眼封西云,你可真是找了个好妻子呀。
李勋来猜想,陆沅君一定是不知从什么地方听说了他为什么和父亲成仇的事情,才把圣彼得医院拎出来,拿捏自己。
再一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