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一整夜。
    沐九歌昨夜睡得很好，用过早餐后往窗户边座塌上坐下，推开窗棂，外面雨水顺着檐廊边缘如珠帘般密密落着，院子里的金桂、湘妃竹和芭蕉被雨水打得噼啪作响，在雨水的洗刷下，显得青翠异常。
    看的人心情大好，记忆中，那时候她最爱舒舒服服的坐在温暖干爽的屋子里看雨，就像现在这样！这个世间是如此干净，这雨水必定也像那些文人雅士们描述的那样，用上好的玉器接了再澄清放着，就是极好的泡茶水，仅次于梅花上的雪水！
    这时候有丫头进屋，屈膝娇俏的道：“九娘子，婉娘子让人来说，她与琪娘子在花园里煮茶吟诗呢，请您也过去一起玩耍呢。”
    沐九歌抬眸看着那丫头，轻声问：“琪娘子？她不是已经出嫁了吗？”
    那丫头低着头，回答的中规中矩，“回娘子，琪娘子当初要嫁的那户人家忽然着了大火，一家子都没能逃过去，所以…”
    沐九歌微微挑眉，大火啊，是个好理由。
    她点点头，招呼站在旁边的小丫头，那小丫头眼睛咕噜噜很机灵的样子，沐九歌一抬手她就知道什么意思，连忙弯腰过去扶着沐九歌右手，有递上斗篷，拿了一把雨具，跟在沐九歌身后往花园方向去了。
    靠近花园的时候，就听见一个欢快的声音：“何絮，叫人拿干净的东西接些雨水，书上不是说，这雨水泡茶，口感最是轻浮不过，咱们也试试。”
    “雨水能泡茶？姐姐你在哪一本书里看到的？”另一个悦耳的声音带着一些疑惑问道。
    这时候沐九歌正好进了花园，远远看见亭子内的一群人，她脚步不停缓缓走近，靠近的时候就看见一个带着白色面纱的女子正怔怔的看着她，傻了一般。
    沐婉歌先是看了一眼正怔怔的沐琪，也不理她，只叫何絮取了只干净的小水桶来，撑着伞放到了院子中间去接雨水。
    边动作边笑着看走近的沐九歌，“九妹妹你来了，我们正在等你呢。我说这雨水能煮茶，琪妹妹不太信，等会儿接了雨水，咱们就试试！看看到底是个什么味道！”
    沐九歌斜瞅了一眼傻傻看着她的沐琪，真没看出来对方那里像是知道她要来的模样，不过不要紧，沐九歌收回视线，笑着回道：“好啊。”
    ？两人站在廊檐下，说说笑笑着看着外面的雨帘。
    因为下雨，天色渐渐晕暗下来，一个婆子撑着伞，进了垂花门，来到亭子里，有小丫头殷勤接过她手里的伞，婆子看着并排站在廊檐下的沐九歌与沐婉歌，笑着说道：
    “夫人让奴婢来告诉小主子们，大厨房内准备了好酒好菜，让小主们玩高兴了，但也要顾及着些身子！”
    沐婉歌点头，笑着道：“嬷嬷辛苦了，何絮，拿两百钱给嬷嬷买杯水酒，去去寒气。”
    何絮曲膝应了，急忙从荷包里取了钱递上去，婆子喜笑颜开，急忙跪倒在地，磕头谢了，接过递过的一串钱，又曲了曲膝，才恭敬的告退回去了。
    这婆子刚下去，就有一个婆子领了几个丫头过来，几个丫头每个人手中都碰了一盆花，冬季里成活的盆栽很不容易。
    领头的婆子屈膝对沐婉歌道：“秉娘子，这是大夫人吩咐让人从暖房内去拿出来的盆花，说是让小主子们赏着玩。”
    七八盆个小盆由几个小丫头捧着，一个大盆由三个丫头抬着。
    大盆的花盛开着，灿烂无比，亮丽的让人睁不开眼睛。
    沐婉歌惊讶的眯着眼睛欣赏着，惊喜的叫了起来，“呀，九妹妹快来看啊，我从来没见过开得这么好的花！”
    拿婆子脸上露出丝骄傲的笑容来，沐婉歌很自然的拉起沐九歌的手，往前走了几步，仔细看着各色深浅不一，花形各异的盆景，笑着说道：“九妹妹，其实这里的花不算好，我听说萧家后宅内由萧王妃一手养护的一个暖房内，有许多珍惜品种的花朵，一年四季都开着花，花开不败异常美丽。每一年在冬季萧王妃都会办一场花卉赏玩会，只是今年是萧家二爷的成人礼，所以就没有开成。不过听说萧二爷成人礼那一日，萧王妃还是搬出来了许多盆呢，九妹妹你那一日也在，看见了吗？”
    沐九歌看着眼前的盆栽，想琪那一日的场景，萧王妃确实拿出来了许多很美丽的珍品盆栽让人欣赏，那一日确实也引起了很大的轰动。
    不过这样的小事，沐婉歌也知道，看来她很关心未来夫家啊。
    沐九歌嘴角勾起一眯微笑，对上沐婉歌亮晶晶的眉眼，“嗯，见到了，很漂亮。”
    微笑中没有一丝勉强，沐婉歌目光闪了闪，拉着沐九歌的手，往盆栽的方向靠近一些，边指着一盆小的笑着解释道：
    “你看，这些花，都是凡品，不稀奇的，只有那几株，还算过得去，你看这个……”指着一簇莹白的花说道：“这个是咱们这园子里最好的一株了，虽说也很好看，可要是你看到过那些珍惜物种后，就不会觉得它们好了。”
    沐婉歌歪着头看着沐九歌，扑哧一声笑：“哦，差点忘了，九妹妹是见过萧王妃的珍品的呢，怎么可能会看得上这些呢。”
    真是句句不离萧家。
    沐九歌慢慢品出了味道，昨日南辰与她谈过后，这是让沐婉歌来试探她的态度了，顺便告诉她，萧政今后是有未过门夫人的了。
    或者，还想让她珍惜眼前美好生活的意思吧。
    呵呵…
    沐九歌微微笑，点头。
    沐婉歌指挥着拿婆子与小丫头们将花盆归置好了，放在亭子中央架着的火炉远一些的地方，摆好。
    正好，何絮也接了不少雨水来，放在了石桌上。
    ？不大会儿，小丫头们抱着三个大坐垫，后面跟着两个提着小食盒的婆子，一起进了亭子。
    几人曲膝行了福礼，将手里的坐垫放好，指挥着婆子将黄杨木食盒里的几碟点心，装着茶壶的暖窠取出来，放到亭子中间的石桌上，笑着说道：“厨房刚送了几碟点心过来，有桃黄酥、红豆酥、马蹄糕等，都是小主子最爱吃的。”
    ？沐婉歌探过头看了看，转头看着沐琪，笑盈盈的说道：“还是母亲想得周到，看到这红豆酥，我还真是有点点饿了！”
    沐琪似乎这会也晃过了身，也凑了过来，她身边的丫头们忙取过盒子下面放着的湿棉帕子，侍候着她净了手，掂了块点心，尝了尝嘴角的笑容也盛开了一些，只不过不管怎么样都不看沐九歌是了。
    ？沐九歌也拿了一块慢慢吃了红豆酥，转头看着旁边的盆栽，神思飞扬开来。
    那时候在王氏后院，还记得每到秋季雨天，她家后院种着满院子的菊花，黄的、白的异常美丽，也正是吃螃蟹的好时候，肥大的螃蟹拿在手里，沉沉的都有些压手，掀开通红的背壳，膏黄就满满的溢出来，剔出膏黄，再倒些上姜汁醋，满嘴鲜香到无以描述……
    还有醉蟹，背壳青亮透明，壳里的膏黄和肉，极鲜极软，用力一吸，满嘴鲜香，还有股浓郁的糟香味。
    沐九歌慢慢眯了眼。
    沐婉歌见了，笑着问：“看来九妹妹也喜欢这红豆酥啊，看你吃的一脸幸福的样子，呵呵，等会我让厨房再多做一些给妹妹送过去啊，不过现在还有许多好东西吃呢，妹妹可不能只吃这红豆酥啊。”
    沐九歌晃过神，见手中不知什么时候拿了一块新的，才笑着道：“听说姐姐煮茶是是一绝，妹妹可正等着姐姐露绝活呢，这雨水煮茶的滋味也不知道是何等味道，唔，再加上这些糕点，也是人生一大乐事了。”
    沐婉歌见她是真的高兴，也笑起来。
    端端正正坐好，招呼何絮将一应用具拿出来摆好，她先是洗了手用雪白的新帕子擦干，这边煮开的热水正好，用滚烫的热水仔仔细细洗了茶具，边动作边问着沐九歌与沐琪，“九妹妹，琪妹妹，你们喜欢喝什么茶？”
    沐琪先是看了一眼沐九歌，似乎想先等她说话。
    沐九歌想了想，“我喜欢花茶，冬季喝玫瑰花茶吧。”
    沐琪也接着道：“我听婉姐姐你的，你喜欢什么，妹妹就喜欢什么，自小妹妹就一直跟着姐姐的。”
    沐婉歌扑哧一笑，伸出手指在空中点了点沐琪额头一下，嗔着道：“你啊，就是傻。”说完，想了想，“正好，妹妹这里有一些晒好的玫瑰花瓣，正好拿来煮茶。”
    她这边刚说完，那边何絮已经取了一个小匣子出来，打开来一阵扑鼻的玫瑰花香萦绕每个人的鼻尖，让人心旷神怡。
    沐婉歌取了些花瓣放进茶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哎，喝玫瑰花茶要是能配上醇香楼的醉烤鸭就更好了，可惜…”她低低一叹，“可惜啊，我手中每个月的份例是固定的，没有那么多银子。”
    沐琪听了，目光一闪，随口接道：“那有什么，我们这不是三个人呢吗？一只醉烤鸭十辆银子，贵是贵了些，可今日我们姐妹们在一起高兴，花费些也没什么，姐姐，要不我们一起凑份子吧，三个人一人三两多一些。”
    沐婉歌眼光一亮，高兴的道：“对啊，我怎么没想起来这点，我是姐姐理应多出一些，这样吧，我拿四两，两位妹妹每人三两吧。”
    “好啊。”沐琪应道。
    两人一唱一和，很快将钱分好。
    沐琪甚至已经吩咐跟着她的小丫头将钱拿了出来，跟在沐婉歌身后伺候的何絮也利索的取了钱。
    只有沐九歌没动。
    沐九歌从小到大需要用的钱都是胖丫收着，后来她一个人从外面回来，胖丫也没跟着回来，钱财的事情，沐九歌从未关心过。
    沐婉歌看着她，“怎么，九妹妹，你觉得不好吗？”
    沐九歌心里轻轻一声叹息，小女生的小心思啊，亏的沐婉歌能玩的出来，她轻声道：“我没钱。”
    沐婉歌与沐琪全都惊讶地看着她。
    “可我有这个。”沐九歌从头发上拿下一个玉簪子，正是她从小到大经常带着的那根。
    沐婉歌静默了一瞬，忽地一笑，“九妹妹，我们家里要是将首饰拿出去抵押，可就要被人笑话了啊，以后父亲母亲要是知道了，指不定怎么生气呢，九妹妹，你可别说你身上一点银子也没有啊。”
    沐九歌轻轻摇头，“不，我的意思是，你让人将这跟玉簪子拿去醇香楼，那里的掌柜看了不会受我们银子的。”
    沐婉歌脸色一凝，看着沐九歌，“什么意思？”
    “其实，我也是刚想起来呢，那家醇香楼当初是母亲置办下来的私产，而信物就是这跟玉簪子。”沐九歌似是叹息，似在想念什么，轻轻道。
    沐婉歌神色一变，既然提到母亲俩字，那就只可能是早就去世的沐二夫人了。
    一时间，亭子内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
    沐九歌也不在意，递给何絮，“去吧，让醇香楼送来一只，也不用付钱，那里老板认得这玉簪子，告诉他，醇香楼的小老板过两天过去见他。”
    何絮抿嘴，心里叹息，这沐九娘子可真会使唤人啊，也不怕她将玉簪子昧下，在盛京城那个不知道醇香楼日进斗金啊，全是权贵子弟才能吃得起，据说也不是谁想去吃就能吃的到的，那里的每一个房间，每一张席面都得提前预定。
    要说这个一个招人眼红的营生，要是每人在背后撑着，早就被人给吞了，可偏偏这个醇香楼一直经营的风生水起，经久不衰，许多人都在猜它背后是那家在撑着。
    所以说，这是沐二夫人的私产？
    可是…可能吗？
    何絮偷偷看了一眼沐婉歌，见她点头后，才接过沐九歌递过去的簪子，揣在手上觉得烫的慌。
    等何絮匆匆去了，沐婉歌才有条不紊的继续手上动作，一边感慨，“却原来我们姐妹中间，九妹妹才是那个最富有的啊，这往后谁要是娶了九妹妹，可就是娶了个金疙瘩啊。今日我们也要沾九妹妹的光，免费尝尝这有名的烤鸭。不过我倒是听说醇香楼内可是有许多美味呢，九妹妹那天一定要带上姐姐去尝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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