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元子一直没有走远,离开五庄观之后,便在附近一个别院隐居起来。然后,他独自找到了唐僧师徒四人,并暗中为他们指点迷津,将他们引到了五庄观。唐僧不肯吃人参果,他倒是有点意外,好在清风明月两个童子大快朵颐的时候,勾起了猪八戒的馋虫。
眼看唐僧师徒偷偷溜出了五庄观,他也并不着急,第二天,好整以暇地带领众弟子回山。弟子们并不知情,进了观门,行至殿上,只见香火全无,人踪俱寂,根本没有明月、清风的的影子,众弟子就说了:“他两个一定是因为我们不在,拐了东西走了。”
听了弟子的话,镇元子简直倒抽了一口凉气,心说:“你们的心思怎么这么龌龊!”便说道:“岂有此理!修仙的人,哪敢有这般坏心的事!”
众人来到清风明月的房间,只见二人正鼾鼾沉睡,众人将他们扯下床来,他们竟然还是不醒。
一人说道:“我靠,真是婴儿般的睡眠啊。”
另一人说道:“不,是婴儿爸爸般的睡眠。”
镇元子笑道:“好仙童啊!成仙的人,却怎么这般困倦?莫不是有人做弄了他?快取水来。”
一名弟子取来半碗水递给师父,镇元子念动咒语,含了一口水,喷在脸上,清风明月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明月大叫:“好臭。”
清风叫道:“口臭。”
镇元子满脸臊红,怒斥道:“大胆!为何昏睡?”
两人抹抹脸,抬头观看,原来是师父和师兄们回来了,慌得清风顿首,明月叩头。
清风哭泣道:“师父啊!你的故人,原是东来的和尚,一伙强盗,十分凶狠!”
众弟子不明就里,连忙问道:“怎么回事,快说说看。”
镇元子笑道:“不要惊恐,慢慢说来。”
明月便一五一十地将经过说了一遍,当听说过人参果树竟然被孙悟空推倒了,众弟子无不大怒,一个个瞪圆了眼睛,涨红了脸,气鼓鼓地看着师父,只等师父一声令下,他们就要群起攻之,把唐僧师徒碎尸万段。
一个弟子说道:“镇元大仙,法力无边,蕞尔小贼,碎尸万段。”
一个弟子说道:“不顶不是五庄观的人。”
一个弟子高呼:“爱观无罪。”
一个弟子声泪俱下:“爱观不需要讨价还价,也不需要讲理由。”
……
镇元子挥挥手,打断了众弟子的聒噪,说道:“不要哭了,你们不知道那格姓孙的,也是个太乙散仙,曾经大闹天宫,神通广大。既然他打倒了宝树,你们可认得那些和尚?”
清风说道:“都认得。”
镇元子说道:“既然认得,那你俩跟我来。”又对众徒弟说道:“你们收拾下刑具,等我回来打他。”
众弟子领命,镇元子与明月、清风纵起祥光,来赶三藏,顷刻间就有千里之遥。大仙在云端里向西观看,不见唐僧;转头向东看时,倒多赶了九百余里。原来那长老一夜马不停蹄,只行了一百二十里路,镇元子的云头一纵,赶过了九百余里。
清风说道:“师父,那路旁树下坐着的和尚就是唐僧。”
镇元子远远地见了,一丝金蝉子的相貌都没有,只是点点头,说道:“我已经看到了,你们两个回去安排下绳索,等我自己拿他。”
赶了一夜的路,陈玄奘早就满腹怨言了,说道:“你这个猴头累死我了,就因为你,带累我一夜无眠。”
孙悟空说道:“不要只管埋怨。天亮了,你就在这路旁边树林中休息一下,养养精神再走。”
陈玄奘只得下马,倚着松根,权作禅床坐下,沙和尚歇了担子打盹,猪八戒枕着石头睡觉,孙悟空睡不着,在树枝间跳来蹦去。
“长老,贫道起手了。”一个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陈玄奘慌得睁开眼开,只见一个老道士正站在面前,他穿着一领百衲袍,系着一条吕公绦,三耳草鞋登脚下,九阳巾子把头包。手摇拂尘,满面含笑。
陈玄奘赶紧站起来,答礼道:“你好,你好。”
道士问:“长老是哪方来的?为何在途中打坐?”
陈玄奘说道:“贫僧乃是东土大唐,差往西天取经的和尚。路过此处,休息一下。”
道士问道:“长老东来,可曾在荒山经过?”
陈玄奘说道:“不知仙宫是何宝山?”
道士说道:“万寿山五庄观,便是贫道栖止处。”
孙悟空早就跳到跟前,听了这番话,赶紧说道:“五庄观在哪儿?没去过。”
这道士自然是镇元子变化的,他指着孙悟空笑道:“你这个泼猴!你瞒谁呢?你倒在我观里把我的人参果树打倒,你连夜跑到了这里,还不招认?不要走!趁早去还我树来。”
孙悟空又羞又臊,又见此处乃是荒山野岭,心中便起了歹念,索性杀人灭口,省得恶名远播。他耳中抽出了金箍棒,望着镇元子劈头就打。
镇元子侧身躲过,踏起祥光,径到空中。
孙悟空没想到此人竟有几分本事,但事已至此,只能孤注一掷了。他也腾云,急赶上去。却见那道士在半空现了本相,他头戴一顶紫金冠,身穿一件无忧鹤氅,长相却如孩童一般稚嫩,美人一般俊俏。他也没有兵器,手中只有一把拂尘。
孙悟空没高没低的,拿着一根棍子乱打。镇元子拂尘左遮右挡,斗了他两三回合,知道这样下去,自己不是孙悟空的敌手。
孙悟空也看出这道士的武功着实一般,一心只想一棒子将他打杀在此。
突然之间,镇元子的袍袖抖了起来,迎着风张开了一个大口子,孙悟空立即感到一股巨大的吸力,似乎要将他吸到袍袖里。他大惊失色,运神抵挡,金箍棒狠狠地往地上一插,仿佛一根定风桩,他紧紧抱住金箍棒,袍袖吸力竟也奈何不得他。
但是,镇元子的目标并非他一人,只见陈玄奘腾空而起,挥舞着手脚,大叫道:“哎呀我的妈呀,这是怎么回事呀?”
孙悟空一只手抓住金箍棒,一只手伸出去,抓住了师父的手,陈玄奘赶紧抱住了孙悟空的胳膊,喊道:“悟空,救我。”
“师父,抓紧了。”
可是,猪八戒也腾空而起了,拿着九齿钉钯在空中挥舞,高喊着:“猴哥,救我。”
孙悟空叫道:“你的破钯,别打着我!”
千钧一发之际,猪八戒心头却突然冒出一个不该有的念头:“如果我的钉钯不小心砸到猴头上,钉出九个窟窿眼,不知道玉帝能否恕了我的前罪,复了的本职!”这么想着,那九齿钉钯竟不由自主地向猴子头上招呼了过去。
孙悟空见了,赶紧侧头避过,那九齿钉钯一下子勾在了金箍棒上,猪八戒也便悬浮在空中,双手紧紧地抓住了钯柄。
沙和尚腾空之后却是不慌不忙,降妖宝杖握在手中,经过孙悟空身边的时候,宝杖往金箍棒上一搭,竟就如生根一般牢牢粘附在一起。原来,这降妖宝杖乃是月宫中的桂树枝打造而成,这桂枝也能遂心如意,断了可以再生,需要时便能立即生长,此时降妖宝杖生发出无数的枝条,牢牢地跟金箍棒捆绑到了一起。
孙悟空哈哈大笑,说道:“哈哈,臭老道,你还有什么本事!”
镇元子却只是呵呵直笑,只见白龙马咴咴叫着也扑了过来,这可是一个大块头,一撞之下,将四个人全都撞散开了,首先松手的是陈玄奘,他哇哇叫着落进了袍袖之中。
孙悟空叫道:“救师父!”
立即收了金箍棒,跃进了镇元子的袍袖里,金箍棒一撤,猪八戒和沙和尚自然纷纷吸了进去。
喘息甫定,猪八戒说道:“不打紧,等我一顿钉钯,筑他个窟窿。”猪八戒使钯乱筑,哪里筑得动?这袍袖,捏起来虽然是软的,筑起来却比铁还硬。
镇元子转祥云,径落五庄观,叫徒弟拿绳来,众弟子一一伺候,把唐僧缚在正殿檐柱上,又将孙悟空、猪八戒、沙和尚每根柱上绑了一个,白龙马则拴在庭下,给它些草料,行李抛在廊下。
陈玄奘说道:“我的……我的……”
镇元子问道:“什么?”
陈玄奘说道:“我的九环锡杖。”
孙悟空笑道:“嘿嘿,老道!我以为你有多大的神通,竟连我师父的九环锡杖都拿不来吗?”
镇元子也觉脸上无光,因为刚才他也发现,当他使出神通将众人吸到袍袖里时,唯独一杆九转锡杖躺在地上纹丝不动,他以为不会有人在意这种细节,却不料被当众拆穿了,便说道:“一个出家人,老是念念不忘身外之物,这成何体统!”
猪八戒笑了,说道:“猴哥啊,你看这老头儿,自己本领不济,反倒挤兑起我们来了。”
沙和尚说道:“这个老道,嘴上功夫了得!”
众徒弟听了,无不大怒,清风喊道:“镇元大仙是万寿山五庄观的开创者,是全体弟子拥护、三界众生爱戴的领袖,无愧为地仙之祖,任何污蔑镇元大仙的人,我们都要坚决打倒,任何有损镇元大仙威望的事,我们都要坚决制止。”
然后众弟子齐声高呼:“坚决拥护镇元子,彻底打倒陈玄奘。”
镇元子便洋洋得意了,说道:“区区一个九环锡杖,有什么了不起的?”
明月应声道:“别说一个九转锡杖了,就算十个八个,也给你说拿来就拿来了。”
镇元子说道:“明月。”
“弟子在!”
“你去把九环锡杖取来。”
“啊?师父!”
“快去。”
“师父,这……有一百二十里路呢。”
“快去。”
师父的话如同圣旨,明月只能自认倒霉,一路向西,寻锡杖去了。
镇元子说道:“徒弟们,这个和尚是出家人,不可用刀枪,不可加铁钺,给我取出皮鞭来,我打他一顿,出出气!”
一个弟子取出一条鞭来,不是牛皮、羊皮、麂皮、犊皮的,原来是龙皮做的七星鞭,用水浸在那里。
弟子问道:“师父,先打哪个?”
镇元子说道:“唐三藏管教不严,先打他。”
孙悟空赶紧说道:“先生差了,偷果子是我,吃果子是我,推倒树也是我,怎么不先打我,打他干什么?”
镇元子当然不敢打陈玄奘,他也怕把这肉体凡胎的陈玄奘给打坏了,到那时,还想投靠佛派?如来佛祖不收拾他就算不错了。
镇元子说道:“那就先打你吧。”
执鞭的弟子问:“打多少?”
镇元子说道:“照依果数,打三十鞭。”
孙悟空大叫道:“等等,为什么是三十?你们开园的时候已经分吃了两个果子,你的两个童子分吃了两个,被我们吃掉、糟蹋的果子,也就二十六个而已,为什么却要打我三十下?”
镇元子说道:“凑个整数,你也不差那四下。”
孙悟空说道:“太草率了吧!”
弟子轮鞭就打,孙悟空睁圆眼看着打那里。原来是打腿,他就把腰扭一扭,暗叫一声:“变!”变作两条熟铁腿,任他随便打。
孙悟空也不喊疼,镇元子知道他有几分本事,有意再试试他的深浅,便说道:“还是该打唐三藏,纵放顽徒撒泼。”
执鞭弟子便要去打陈玄奘,孙悟空赶紧说道:“先生又差了。偷果子时,我师父不知,他在殿上与你两个童子讲话,是我兄弟们做的勾当。纵是有教训不严之罪,我为弟子的,也当替打,再打我罢。”
镇元子笑道:“这泼猴,虽是狡猾奸顽,却倒也有些孝意。”
陈玄奘听在耳中,记在心里,对孙悟空便有了几分感激之意,不过转念一想,这场祸事本就是因他而起,打一顿又能如何呢?
执鞭弟子又去打孙悟空,孙悟空却突然喊起疼来,惨呼之声响彻天地,暗地里却在偷偷观察。师父陈玄奘闭目养神,似乎什么都没听见,猪八戒的神色间却有几分笑意,沙和尚有点着急,张张嘴想说什么,终究又闭上了。
孙悟空暗叹一声,心说:“原来都是薄情之人啊!”
又打了三十鞭之后,天色将晚,镇元子吩咐道:“把鞭子浸在水里,明天接着打。”就在这时候,山门外传来阵阵粗重的喘息声,明月喊道:“师父,师父,我回来了!”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他扛着陈玄奘的九环锡杖,踉踉跄跄地走了进来。
镇元子问道:“你怎么才回来?”
明月都快哭了,说道:“师父,你不知道啊,这玩意儿太重了。”
镇元子说道:“跟他们的行李丢到一起吧。”
明月把九环锡杖丢下,孙悟空嘿嘿笑道:“谢谢,谢谢啦。”
明月愤怒地看了他一眼,简直连吃了他的心都有。
镇元子带着众弟子走了,陈玄奘这才终于睁开了眼睛,埋怨三个徒弟道:“你等闯出祸来,却带累我在此受罪,这可怎么办?”
孙悟空冷冷地说道:“不要抱怨了,打的是我,又没打你,你叽歪什么?”
“你!”陈玄奘气得语塞,说道,“虽然不曾打,却也绑得身上疼啊。”
孙悟空冷笑道:“真是身骄肉贵啊,整天把经文也不知道念到哪里去了,哪里还有个修行的样子。”
沙和尚也觉得猴哥说得有理,但是却不能明怼师父,便说道:“师父啊,还有陪绑的在这里呢。”
猪八戒说道:“就是,就是,我们也都在吃苦呢。”
孙悟空说道:“都不要吵吵了,再停会儿走路。”
猪八戒说道:“哥哥啊,你又弄虚头了。这里麻绳喷水,紧紧地绑着,你以为是关在殿上,可以使个解锁法?”
孙悟空说道:“不是夸口,哪怕他三股的麻绳喷上了水,就是碗粗的棕缆,也只好当秋风!”说着话,孙悟空把身子小一小,竟脱下了绳索来,又去解了陈玄奘,放下猪八戒、沙和尚,整束了褊衫,扣背了马匹,廊下拿了行李,一齐出了观门。又教八戒:“你去把那崖边的柳树伐四棵来。”
猪八戒说道:“干嘛?”
孙悟空说道:“你别管,让你去,你就去。”
猪八戒有些夯力,走过去,一嘴一棵,拱了四棵柳树来。孙悟空将枝梢折了,一一绑到柱子上,然后念动咒语,咬破舌尖,将血喷在树上,叫:“变!”
一根变作陈玄奘,一根变作孙悟空,一本变作猪八戒,一根变作沙和尚。
猪八戒问道:“这法术看上去不错,但是不会说话也不行啊。”
孙悟空说道:“谁说不会说话的?”
猪八戒疑惑道:“这四颗柳树会说话?”
孙悟空说道:“我让他们说给你听。”然后走到假八戒面前,问道:“你是谁?”
“我是猪八戒。”
“天底下谁最丑?”
“我。”
“谁最混蛋?”
“我。”
“谁最好色?”
“我。”
“谁最好吃懒做?”
“我。”
猪八戒上前打断了孙悟空的话,说道:“少装神弄鬼了,这个假八戒只会说我我我。我来问!”然后猪八戒问道:“我问你,天底下谁最帅?”
假八戒立即说道:“猴哥。”
“错了!”猪八戒说道,“再来。谁对师父最忠心?”
假八戒说道:“猴哥。”
猪八戒气急,抽了他一巴掌,那假八戒竟骂道:“竟敢打你猪爷爷!”
沙和尚笑道:“二师兄,别跟柳木疙瘩一般见识了。”
猪八戒气鼓鼓地瞪了孙悟空一眼,转头就走。沙和尚也乐颠颠地挑着行李迈开了脚步,只有陈玄奘呆呆怔怔地看着墙角的一件物事不肯走动。
孙悟空问道:“师父,没人管饭了,赶紧走吧。”
陈玄奘叫了一声:“悟空啊。”
“嗯?”孙悟空打赢了。
陈玄奘指着墙角,说道:“我好不容易把这根九环锡杖背出了一百二十里,被那个明月道童又给背回来了。他……他是来玩我的吗?”
孙悟空说道:“师父啊,你们同是天涯沦落人,互相体谅着吧。”
陈玄奘含泪拾起了九环锡杖,跟徒弟们上路西行去了。
与此同时,镇元子也是一宿没合眼,如今取经团队是留下来了,但是如何通过他们与灵山高层搭上线?这却是一个难题。
曾几何时,灵山曾经抛来了橄榄枝,可是镇元子没有接住。那时候,人参果奇货可居,灵山得不到蟠桃,那么人参果就是他们最后的希望,镇元子当然可以待价而沽。没想到,灵山竟然靠着金蝉子挺过了难关,人参果的价值顿时大打折扣。
三百年前,镇元子还可以在如来佛祖面前摆个谱儿;三百年后,他却只能降低身段,主动靠拢了。但毕竟自己乃是地仙之祖,所以事情不能做得太出格、太肉麻。
最关键的问题是,三百年后的今天,自己还有什么筹码是灵山会看重的?
镇元子暂时还没想好,不管怎么说,先把取经团队留下来,灵山高层自然就会前来谈判了。
第二天一早,镇元子吃了早斋,来到殿上,徒弟们都已经等候着了,唐僧师徒四人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镇元子说道:“今天该打唐三藏了。”
执鞭小仙望着陈玄奘说道:“我要打你喽。”
陈玄奘说道:“那就打吧。”
“我打人很疼的。”
“我不怕疼。”
小仙疑惑,镇元子也很奇怪,他看了看孙悟空,这猴子竟然不领打了。难道一夜的功夫,这个光头和尚竟练成了耐打的功夫?
镇元子向小仙点点头,那小仙就乒乒乓乓打了三十下,陈玄奘竟然一点都不喊疼,反而问道:“打完了吗?”
小仙木讷地点点头。
陈玄奘说道:“那赶紧休息吧,看你累得满头大汗,我看着都心疼。”
小仙有点慌乱地看了看师父,镇元子说道:“该把猪八戒了。”
小仙抡着鞭子来到猪八戒面前,说道:“现在我要打你了。”
猪八戒说道:“好的,打哪儿?”
小仙说道:“打腿。”
猪八戒便伸出腿来,说道:“打吧。”
猪八戒依然不喊疼,三十鞭之后,猪八戒没什么事,他倒已经骨软筋麻了。镇元子看了看四个人,心中对取经团队不禁多了几分佩服,难怪他们敢于长途奔袭西天取经,原来个个都身怀绝技。
他看了看沙和尚,刚想说话,拿着鞭子的弟子却先开口了,说道:“师父啊,能不能换个人打呀。”
镇元子说道:“换!就打沙和尚。”
那弟子说道:“不,师父,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能不能让别人来打这个沙和尚?”
谁知道,众弟子便一起鼓噪起来了,指责这个执鞭的小仙是叛徒和工贼,是里通取经队伍的“卖观贼”,是观奸走狗带路党。
那小仙被这声势吓住了,张张嘴,想分辩几句,却不知从何说起。还好师父给自己解围了,镇元子说道:“你们都不要聒噪了,从今以后,任何人不许说出‘里通取经团队’这样的话来!”
按照镇元子的部署,他是要跟灵山高层搭上关系的,万一被这些脑残的弟子几句口号给搅黄了怎么办?
所以,他必须发出禁令,对舆论加以适当引导。
打沙和尚的时候,换了一个弟子上,为了表现忠心,他打得特别卖力,等打完了三十鞭已经气喘吁吁了。
沙和尚问道:“打完了吗?”
“打完了。”
“打完了也不早说,我还以为没打完呢。”
三人的表现把所有人都惊呆了!镇元子看着孙悟空,说道:“再打这猴头!”
小仙拿着鞭子来到孙悟空面前,狞笑着说道:“现在打你了。”
孙悟空却不说话,痴痴呆呆地看着他。
小仙抡起鞭子就打,这一鞭子着实结实,打得孙悟空皮开肉绽;可是等他打第二下的时候,那孙悟空却突然变成了一根柳树根。
原来,孙悟空点化四根柳树的时候,以为昨天自己挨了两顿打,今天不会再打自己了,所以只对陈玄奘、猪八戒、沙和尚的柳根化身施咒保护,对自己的化身并未在意。镇元子的鞭子乃是龙皮制成,也是三界神物,虽然打在他的化身上,他的真身却也有感应。此时,师徒四人走到天明,陈玄奘在马上摇桩打盹,孙悟空见了,叫道:“师父忒不济了,出家人怎么这般辛苦?俺老孙就是千夜不眠,也不晓得困倦。快下马来,莫教走路的人看见笑话你,权在山坡下藏风聚气处歇歇再走。”
刚安顿好师父,孙悟空突然打个寒噤,他知道不好,赶紧念起咒语,收了法术,然后说道:“师父,那个镇元子又要来了!八戒、沙师弟,准备战斗!”
于是,沙僧掣宝杖,八戒举钉钯,大圣使铁棒,将师父挡在中间,准备迎敌。一会儿的功夫,一团祥云便飘了过来,云端站着的,正是镇元子,他大叫一声:“孙悟空,往哪里走?还我人参果树来!”
兄弟三人不由分说,各举神兵,一齐攻打,镇元子挥舞拂尘挡驾,法度森严丝毫不乱。斗了将近半个时辰,三兄弟也没能将镇元子打败,镇元子笑道:“原来你们不过如此啊!”说罢,袍袖又是一展,依然将四人一马并行李,笼进袖中,回到五庄观。
众弟子接着,又将唐僧师徒四人一个个搬出来,绑在阶下矮槐树上,马匹拴好,行李丢在角落里。
孙悟空嘻嘻一笑,叫道:“明月。”
明月不耐烦地说道:“干什么?”
孙悟空说道:“你去把我师父的九环锡杖扛回来。”
话音刚落,两个声音同时传了出来:“不要啊!”
说这话的,一个是明月,一个是陈玄奘。
明月说道:“师父啊,要那九环锡杖干什么?也不值几个钱嘛。”
陈玄奘也说道:“是啊,是啊,大仙,那锡杖我不要了。”
镇元子却不依,这九环锡杖是如来佛祖赐给光头和尚的,万一在他手里弄丢了,只怕如来小气,跟自己过不去。
镇元子说道:“明月,快去快回。”
明月生无可恋地看了看陈玄奘,在那一刻,两人心意相通,同病相邻,直如生死之交一般。
明月走后,镇元子又让弟子们取出十匹布来,孙悟空笑道:“八戒!这先生好意思,拿出布来给我们做衣服呢。”
猪八戒看看身上的衣服,着实破破烂烂的,说道:“我这身衣服还是我的发妻翠兰送我的呢。”
镇元子却说道:“把唐三藏、猪八戒、沙和尚都用布裹起来!”
众弟子一齐上前,将三人团团裹了起来,又教拿出漆来,浑身上下裹上一层厚厚的漆,只有上面露着头脸
猪八戒说道:“先生啊,上头倒不打紧,只是下面能不能留个孔儿,我们好出恭啊。”
镇元子不耐烦地说道:“我憋死你!”
又令众弟子抬出一口大锅,锅下堆满干柴,发起烈火,锅内倒了满满一锅油,说道:“把清油熬上一锅,烧得滚了,将孙悟空下油锅炸了。”
猪八戒喊道:“喂,你这老先生,太不懂事了,你这是暴殄天物。”
镇元子问道:“我怎么暴殄天物了?”
猪八戒说道:“猴脑大补,必须生吃,加点葱花,兑点醋,味道大美!似你这般油炸了,岂不浪费了大好的食材?”
孙悟空气得火冒三丈,怒道:“呆子,小心我火爆了你的腰花!”
片刻间,油锅滚了起来,咕嘟咕嘟地冒着游花。孙悟空说道:“正合老孙之意,这一向不曾洗澡,有些皮肤燥痒,好歹在这油锅里洗洗,足感盛情。”嘴上这么说,心中却还是有几分紧张,这毕竟不是普通的油锅,而是地仙之祖的油锅,万一仙法难参,自己真被炸熟了怎么办?孙悟空举目四顾,看到东边是一座日晷台,西边是一个石狮子,他将身一纵,滚到西边,咬破舌尖,把石狮子喷了一口血,叫声:“变!”那石狮子就变作他本身模样,也是捆作一团,他却跳到云端,低头看着镇元子。
镇元子说道:“把孙悟空丢进去。”
四个仙童去抬孙悟空,抬不动;八个来,也抬不动;又加四个,还是抬不动,最后来了二十个小仙,将孙悟空扛了起来,往锅里一掼,只听烹的响了一声,溅起些滚油点子,把那小道士们脸上烫了几个燎浆大泡!只听得烧火的小童喊道:“锅漏了!锅漏了!”
众人这才看清,原来是一个石狮子放在锅里。
镇元子大为佩服,暗暗点头,说道:“油锅破了,可以再买,不妨事。既然孙悟空已经走了,我们就再换个锅,把他师父炸了吧。”
孙悟空在半空里听得明白,他想着:“师父不济,他若到了油锅里,一滚就死,二滚就焦,到三五滚,他就稀烂了!我还得救他一救。”
他刚要按落云头,却听猪八戒说道:“师父,师父,你看那个猴子走了,不管我们了,你快念那话儿吧,咒死他,咒死他。”
陈玄奘叹口气,说道:“没想到,猴子真的无情无义。”刚要念动真言,突然一阵风起,孙悟空刹那间出现在面前,对陈玄奘和猪八戒怒目而视。
猪八戒心中慌乱,陈玄奘面上尴尬,都不敢直视孙悟空。
孙悟空转过身,面对镇元子,上前叉手道:“我来下油锅了。”
镇元子骂道:“你这猢猴,怎么弄手段打坏了我的锅?”
孙悟空笑道:“我刚才是大小便急了,若在锅里开风,恐怕污了你的熟油,不好调菜吃,如今大小便通干净了,才好下锅。不要炸我师父,还来炸我。”
镇元子走出殿来,一把扯住孙悟空,说道:“我也知道你的本事,我也闻得你的英名,只是你今番越理欺心,纵有腾那,脱不得我手。我就和你讲到西天,见了你那佛祖,也少不得还我人参果树。”
孙悟空笑了,说道:“你这先生好小家子样,若要树活,有甚疑难?你早说这话,可不省了一场争竞?”
镇元子说道:“少说大话,你能医活这树?”
孙悟空说道:“你答应我两件事情,我就把树给你医活。”
镇元子问道:“哪两件事情?”
孙悟空说道:“第一,把我师父解了。”
镇元子一挥手,说道:“把唐僧放了。”
两个弟子立即将唐僧身上的布一层一层解开,镇元子问道:“还有一件呢?”
孙悟空指着猪八戒,说道:“这个猪八戒……”
镇元子一挥手,说道:“把猪八戒……”
猪八戒高兴地说道:“谢谢,谢谢……”
孙悟空却说道:“不!我没让你放他。”
镇元子问道:“你要怎样?”
孙悟空说道:“把他杀了,给我火爆一盘腰花。”
镇元子立即说道:“杀了猪八戒。”
猪八戒急地大叫:“猴哥,猴哥,我错了。”又叫:“师父,师父,快跟猴哥求情啊!”
陈玄奘便说道:“悟空,你兄弟二人为何总是不能好好相处呢?”
孙悟空说道:“他老是在我背后说闲话,撺掇你念经咒我。那时候,却也没见你为我说句好话。”
猪八戒一个劲地喊:“猴哥,猴哥啊,我们师兄弟一场,你饶了我吧。”又说道:“沙师弟,沙师弟,快替我求求情啊。”
沙和尚其实也很郁闷,他又没得罪孙悟空,为什么大师兄不让镇元子把自己也放了,偏偏只放了师父一个人呢?听了八戒的告饶,沙和尚便说道:“大师兄,二师兄知错了,你就饶过他吧。不看僧面还要看佛面,二师兄毕竟也是菩萨点化皈依的。”
这话不但提醒了孙悟空,也点醒了镇元子,取经团队的每个人都跟灵山高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怎敢动他们一根毫毛?如今,只要孙悟空开口求情,镇元子就可以顺水推舟做个人情。
孙悟空说道:“镇元大仙,你放过我两个师弟,我便还你一颗活树。”
猪八戒欢喜道:“猴哥,谢谢猴哥,谢谢猴哥。”
镇元子笑道:“你若有此神通,医得树活,我与你八拜为交,结为兄弟。”
孙悟空笑了,说道:“那我的辈分可就高到天上去啦。”
镇元子吩咐弟子们将猪八戒和沙和尚都放了,沙和尚疑惑道:“师父啊,不知师兄又要捣什么鬼哩。”
猪八戒一得自由,又忘记刚才的生死关头了,说道:“他能捣什么鬼?这叫做当面人情鬼!树死了,又怎么医得活?等他脱身走路,还顾得咱们?”
陈玄奘一听,立即紧张了,说道:“他决不敢不管我们,我问他哪里求医去。”遂叫道:“悟空,你怎么医活这棵树啊?”
孙悟空说道:“古人云,方从海上来。我现在就去东洋大海,遍游三岛十洲,访问仙翁圣老,求一个起死回生之法,管教医得他树活。”
陈玄奘问道:“此去几时可回?”
孙悟空说道:“只消三日。”
陈玄奘说道:“既然如此,我就给你三天。三天里回来便罢,如果不回来,我就念那话儿经了。”
孙悟空痴痴呆呆地看着陈玄奘,说道:“原来你担心我不回来?”又瞪着猪八戒说道:“你又听了那头猪的撺掇了吧?刚才我已经跳在空中,如果要逃,那时候为什么不逃?”
陈玄奘嗫嗫嚅嚅,不知道如何答话。
孙悟空转头对镇元子说道:“先生放心,我就去就来。”然后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好生伏侍我这个善心的师父,每天三茶六饭,不可欠缺。若少了些儿,老孙回来和你算帐!”说罢,金箍棒狠狠往地上一砸,竟是尘土飞扬,地动山摇,慌得陈玄奘和猪八戒脸都绿了。
镇元子说道:“大圣放心,不会饿着你师父的。”
好猴王,急纵筋斗云,别了五庄观,径上东洋大海。孙悟空刚走,山门外又传来粗重的喘息声,明月扛着九环锡杖气喘吁吁地走了进来,往地上一丢,一屁股坐在地上,说道:“师父,我回来了。”
镇元子没说什么,陈玄奘含着泪说:“明月啊,辛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