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猕猴一心为报父母之仇,偷了花果山的形胜图献给牛魔王,取得信任之后在牛魔王最无防备的时候突然下手,本以为可以一击致命,却没想到功亏一篑。眼见金丝山覆亡在即,通臂猿猴也必罹死难,天地虽大却再无猿族立锥之所,他万念俱灰心灰意冷,当牛魔王狠狠地踹来一脚时,他不避不让只求速死,身子在空中飘飘荡荡,就像折翅的小鸟,又像断尾的金鱼。当他噗通一声落进冰冷刺骨的洪水中时,他浑身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一个念头在心中大喊着:“不,我还不能死!”他奋力挣扎,可是双手被绑在身后,根本动弹不得,他的脑袋拼命向上挺,一会儿浮出水面,一会儿又被浪头打下去。他浑身冰冷,几乎要冻僵了,冰冷的河水不停地灌进嘴里,灌进肚子里,他里里外外如同坠入冰窟之中。他自知无望,但心中残存的求生之念还在轻声呼唤着:“我不想死。”
似乎来了一阵风,将他从洪水里卷了起来,风从身边轻柔地吹过,他感到一丝暖意拂过冰冷的身躯,他微微睁开双眼,看到自己在飞,白云朵朵似乎触手可及,小猕猴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心想:“看来我是真的死了。”
但是,他并没有死。
小猕猴轻轻地落在岸边,只听一个孩子的声音说道:“这只小猴真可爱”
另一个孩子的声音说道:“师傅,你能救活他吗?”
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能活不能活,全看他的造化了。”
小猕猴睁开眼,乞求地看着面前的老者,那老者一袭灰袍长可及地,颏下一把长胡子像花果山冬天时的第一场雪那么白,他弯下腰拉起小猕猴的手看了看,又翻了翻他的眼皮,说道:“这个鬼灵精的小猢狲,当真命不该绝。”说罢,老人从怀中取出一粒药丸来,那药丸就像枣核一样大小,通体金色泛着金光,小猕猴从药丸的表面看到了自己憔悴的脸。老人把药丸塞进他嘴里,一个孩子立即抱起小猕猴的头,另一只手端着一碗水给他喂食。药丸入口,小猕猴顿觉一股暖流润入四肢百骸,将侵进骨髓里的冰冷寒意一点点驱散了化开了。只有一顿饭功夫,小猕猴已经精神大振,他一跳跳了起来,向老师傅和两个童子拜了下去:“谢谢老师傅,谢谢老师傅。”
只见老人哈哈大笑,说道:“看你这猴儿,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小猕猴奇怪,细细一想更觉不可思议,从他嘴里发出的根本不是人语,而是猿啼。他早已跟通臂猿猴、赤尻马猴学了人语,为什么此刻反而说不出一句人话来呢?
一个童子说道:“师父,他一定是在感激你的救命之恩呢。”
老人挥挥手,说道:“去吧去吧,一生一死,皆是造化,无需如此多礼。”
但是,小猕猴叩拜不止,另一个童子说道:“师父,我们就留下他吧。”
老者说道:“他本是山野之物,自由精灵,你怎么可以因为救他一命就要拘管他呢?”
童子说道:“孩儿知错了。”
老者说道:“时候已经不早了,我们须得早回道观,考校你们两人的功力。”
一个童子说道:“师父,你说修习无离无知心法,可以神出鬼没变化多端,可是我怎么一点都没体会到它的好处呢。”
“哈哈哈,这无离无知心法,关键在于摒弃人欲,清静自然,万物虚空,方入此门。”
另一个童子问道:“你授我的和光同尘心法,又有何奇妙之处?”
“这和光同尘心法,乃我祖得道之前苦修多年方才悟得,从此天地清明世事练达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善聆音,能察理,知前后,明阴阳。”
第一个童子说道:“无非是个博学之士。”
老者说道:“你这顽童,又懂什么。万事皆明,文可经纬天地,武可安邦定国。试想两军对垒,尚未交战,而你已经对敌人的战略部署、兵力多寡、主帅的性格弱点了然于胸,如此,你焉能不胜?”
第二个童子喜道:“虽身经百战而稳操胜券!”
老者说道:“知道就好,你们一定要勤加修炼,不要辜负了我的一片心血。我们走吧!”
三人沿着河边向前走去,小猕猴紧随其后,他本来只是对老人心存感激,如今听了三人的对话,他好学心起,心想如果能学得无离无知、和光同尘两大心法,他定能手刃牛魔王为父亲母亲、为整个猿族复仇雪恨。
一个童子回过神来,看到了小猕猴,说道:“师父,这只小猴一直跟着我们呢。”
另一个童子说道:“师父,他不愿意离开我们呢。”
老者说道:“既然缘分未尽,那就跟我们去吧。”
小猕猴高兴地在地上打两个滚,又站起身来,两个童子咯咯直笑。小猕猴开心极了,跑到三人面前蹦蹦跳跳做起了开路先锋,跑的太远了,就又跑回来,在三人面前抓耳挠腮。路旁两株桃树,树端结着大桃子,小猕猴噌噌噌窜上树去,采了两个又红又大的桃子递给老者,老者说道:“这猴子知恩图报,比一般的神仙却是强得多了。”
小猕猴又窜上树去,给两个童子也分别摘了两个桃子,看着三人吃得汁水四溢,小猕猴开心极了。
三人沿着一条羊肠小道向山顶走去,在半山腰处结了两间茅屋,老者说道:“这就是我们住的地方了,喜欢吗?”
小猕猴高兴地又在地上打起滚来,然后向一间茅屋走去,一个童子叫道:“别去,那是师父的房间,我们住这一间。”
师父的房间有什么不同吗?小猕猴调皮地站在师父茅屋门口,身子贴着门框,调皮地看着老者和两个童子,右腿抬起来,缓缓地伸进屋内,脚尖在屋里一点,立即收了回来,然后朝两个童子做了个鬼脸,几步就窜到了另一间茅屋里。
老者哈哈大笑:“这个猴头!”
自此之后,小猕猴就跟三人在这两间茅屋住了下来,他每天到山野里给三人采各种野果吃,说也奇怪,除了他采来的野果,三人没再吃过别的东西。小猕猴奇怪:“如果没有我,难道他们什么都不吃吗?”
老者每天都跟两个童子谈经说道,指点童子如何修炼两大心法。老者缓缓念道:“营魄抱一,能无离乎。专气致柔,能如婴儿乎。涤除玄鉴,能无疵乎。明白四达,能无知乎。天下神器,不可为也,不可执也。为者败之,执者失之。是以圣人无为,故无败;无执,故无失。”
童子挠头道:“师父,什么是营魄抱一?”
“营为先天之气,为灵之本;魄为后天之气,为魂之本。婴儿宜静怕惊,即因魂不全。修炼此无离无知心法,就在于使灵与魂合二为一。灵魂合,则正气聚,正气聚则法身成,法身成则四荒八极无所不至。”
“专气致柔又是何意?”
“专气致柔则是气沉丹田,待腹部真气充盈,自然下冲会阴,逆督脉而上,顺任脉而下,进而打通四肢八脉及周身穴位,完成大周天循环。涤除玄览则是要置身大道之境,体悟宇宙洪荒之力。”
“师父,如何置身大道之境?我每次越努力越是找不到大道之境。”
老者叹气道:“你这顽徒,何时才能开窍啊?大道之境何须去找,就在你心中啊。”
童子一脸茫然,老者说道:“罢罢罢,不需执着,你还是好好玩耍去吧。”
童子羞红了脸,默默地告退了。小猕猴却听得津津有味,老者的每一句话都如甘汁玉露浸润到他的心里,在他的眼前仿佛展开了一幅神秘的画卷,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景致!在此之前,他的眼里只有花果山,只有东胜神洲,在此之后,他的心中装下了整个宇宙。
只听另一个童子问道:“师父,和光同尘心法的要点又在何处?”
老者缓缓诵道:“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知常容,容乃公,公乃全,全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没身不殆。夫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
童子问道:“何谓玄同?”
“与道合一,与世无争。”
童子再问:“师父早前说,习得和光同尘心法即可知己知彼百战而不殆,为何又要与世无争呢?”
老者刚要解释,小猕猴却高兴地跳了起来,他一会儿爬到老者背上,一会儿跳到童子面前,着急地抓耳挠腮,如果此时他能发人言,他一定地高兴地大呼小叫:“我懂了,我懂了,天下归一,自然就与世无争!天下何以归一?挫其锐解其纷也!哈哈哈,我懂了,打遍天下无敌手,自然就无人与你来争,自然就和光同尘。”
老者笑对童子言道:“这小猴似乎比你灵光一些。”
童子恨恨地看了一眼小猕猴。
自此之后,小猕猴更加用心地聆听老者讲授心法,老者经常斥责童子冥顽不灵心窍未开,每每此时,小猕猴便在一旁笑得直打跌。眼看半年的光阴过去了,小猕猴已经得悟大道,这天老者讲经到紧要处,却言口渴,吩咐道:“猴儿,你去山涧打一盆冰凉的泉水来。”
老者之命不敢违拗,但是小猕猴又急于听课,不知不觉间竟使出了无离无知心法,他来去如飞,飘忽而至,手中陶瓮里的山泉水平静得如一面明镜。老者赞许地点点头,两个童儿却恼怒异常。小猕猴有点慌神,如此偷艺实乃大忌,不知老者会如何处罚自己。
这天晚上,月明星稀,小猕猴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他不知道猿族同胞还剩下多少,是不是全都惨遭毒手?以自己如今的本领不知道能否打败牛魔王?打败之后又如何呢?如果猿族已经消灭殆尽,哪怕本领通天,怕也是茕茕孑立于天地之间了。
“他睡了吗?”黑暗中,传来一个童子的窃窃声。
“半天没动静了,应该早就睡了。”另一个童子说道。
“我们明天就离开师父吧,我们跟随师父多年学艺不成,还不如一只猴子。师父对我们很失望。”
“我也早就想离开师父了,可是空山寂寂,我们如果走了,师父连个聊天的人都没有,岂不寂寞?”
“可是我们留下来,只是惹师父生气。”
“如果那天我们没有救这只小猴子就好了。”
“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呢?我们不是见死不救之人。”
“我也只是说说而已,其实我还是很喜欢这只小猴子的。”
“不说了不说了,师父想责罚就责罚我们好了,我们只要努力修习,总能悟道的。”
另一个童子叹了口气,然后两人都不再说话了,又过了一会儿,两个人都睡着了,传来微微的鼾声。小猕猴百感交集,他没想到自己竟给两位童子带来如此困扰,这些日子来,他感到很快乐,不仅因为听得了无上妙音,更是因为可以经常与两个童子玩耍。事已至此,他怎么可以继续连累两个好朋友呢?他轻声起身,站在地上,向两个童子默默地打躬作揖,然后来到室外,跪倒在老者门前,对着老者的茅屋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他虽不会言语,但心中却早已把老者当成了授业恩师。
月色如水,小猕猴踩着漫天星光离开了小山坡,他踌躇满志壮怀激烈,在来日的征途中,他定当横扫千军,一统东胜神洲。
两个童子走出门来,站在老者身后,看着月光下小猕猴伶仃的背影,一人问道:“师父,这只猴子真能帮助我们吗?”
老者嘿嘿一笑,说道:“我们还需再去布下一颗棋子。”
一个童子问道:“他学得两大心法,将来不受节制怎么办?”
老者笑道:“那和光同尘,我只传了他一半,唬唬人还是可以的,真要上阵厮杀根本无济于事。”
另一个童子说道:“师弟啊,如果他真学会了和光同尘,难道还不一眼看穿了我们的真实身份?”
老者说道:“还是金角见识深,银角啊,你要多向师兄学学。”
银角满脸不好意思,嘟囔道:“是,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