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阁楼上的门被人打开,君羽墨轲换了一袭轻便的衣衫从里出来,身上还带了些潮气,墨发未挽未束,就那样随意地披着。
他在走廊上没看到想见的人,便俯首往桃林望去,一眼就看到了夜色下那抹熟悉人影,俊颜上浮现一层柔和地笑意,抬步下了楼梯。
彼时九歌正仰首望着满天星空,听到身后轻浅的脚步声也不曾回头,目光有些空洞,静静地出神。单薄的背影从后面望去显得分外孤寂,隐隐透露出一股萧索之意。
君羽墨轲目光一凝,缓步走到她身后,伸手环住她纤细的腰肢,使她的后背紧紧贴住自己的胸膛,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她看上去不那么孤单。
九歌神色安静,没有之前那般活泼,也不像平时只要他一触碰就疾言厉色地训斥,眸光都没动一下,依然望着遥远的星河,语气平平道:“洗完了?”
“嗯。”君羽墨轲低不可闻地应了一声,淡淡的清香充斥在鼻尖,让他有些心猿意马,情不自禁凑进九歌颈脖,轻柔地落下一吻。而后再没有其它放肆的动作,就那样抱着她,感受着把她搂在怀里的温度。
九歌动也没动,一反平常地靠在他怀里,只是微微偏过头,把后脑枕在他肩上,让自己靠着更舒服些。
君羽墨轲诧异她忽然变得如此温顺,看了看她宁静的侧脸,又顺着她的目光望向漫天繁星,“九儿在想什么?”
“墨美人,你说是今人不见古时月,还是古人不见今时月?”九歌目光淡然地望着星河中央的那轮弯月,有些漫不经心地问道。
君羽墨轲轻笑,“九儿这话问得不合常理,古人如何能见到今时月?我虽不喜诗词,却也能猜到原句应是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其实是一样的,”九歌淡淡一笑,凝眸看着他,道:“墨美人你知道吗,世间万物、沧海桑田,什么都会变,唯独日月亘古不变,今人见得是古月,今月也曾照古人,至始至终都一样。”
君羽墨轲眸光一顿,“九儿何以得出这种结论?”
九歌看着他,笑而不语。
良久将目光转向桃林,静默了会,忽然问:“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君羽墨轲从来不信这些子虚乌有的东西,听九歌这么问,本想像往常一样调笑她几句,可当看见她脸上显露出的犹豫和迷茫时,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心想九儿今晚怎么了?下来时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儿尽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迟疑地看了她好半晌,才想到一句较为正经的话表明自己的观点,“子不语怪力乱神。”
简简单单的七个字,有依有据,在没弄明白九儿想什么之前,既回应了她,又不至于惹得她生气。
“也就是说你不信咯?”九歌狐疑地看着他,不是说古人都很迷吗。
君羽墨轲剑眉一挑,不答反问道:“莫非九儿认为人死后,还可以转世?”
“谁说非得死了才可以转,就不能借尸还魂吗?”九歌一脸认真道。
“借尸还魂……我看你是太闲了才有功夫胡思乱想。”君羽墨轲最终还是忍不住损了她一句,垂眸笑看着九歌,“与其相信什么借尸还魂,还不如相信起死回生一说。”
“谁有这么大本领起死回生?”九歌惊讶问。
君羽墨轲深深看了她一眼,“你忘了关于风兮音的传闻?”
九歌一愣,顿时想起了那句话,“传闻也能当真?”
“传闻不都是传着传着,就当真了吗,”君羽墨轲棱模两可地笑道,随后又反问九歌,“莫非你还见过有人借尸还魂不成?”
九歌默然点头,当然见过。
按理来说,宣于祁就属于借尸还魂,他说自己十年前醒来时,身体在大雪里冻了三天三夜,冻坏了根骨,以至于无法习武。
一个正常人莫说三天,在大雪里睡一晚就冻死了。所以他和自己不一样,自己醒来前,原主郁漓央并没死,而他那身体的原主却早就去见阎王了,只留一幅躯壳给他。
这不是借尸还魂是什么?
九歌回眸看着君羽墨轲,想说又不能说,郁闷地撇着个嘴,煞是纠结。
君羽墨轲见她这表情,以为她是一时找不到借口反驳自己而生闷气,顿时笑出声了,欢愉地揉了揉她垂散的发丝,“好了,不说这些了,都是我的错,九儿别生气。管他借尸还魂还是前世今生,活着就好,何必庸人自扰。”
一语惊醒梦中人,九歌看着君羽墨轲,有些愣怔。
是啊,像她这样的人,打记事起便无亲无故,走到哪都是孑然一身,永远活在刀枪血雨里,能安然地活在世上已是幸事,何必庸人自扰管他是在现代还是在古代……
“傻丫头,尽喜欢异想天开,这下好了,把自己给弄糊涂了。”君羽墨轲见九歌一直呆呆看着自己却不言语,无奈摇头一笑,不由分说地将她打横抱起,转身往阁楼走去。
回到房间时,洗澡水和木桶已经撤走了,君羽墨轲温柔地把九歌放到床上,掌风一挥,房门应声关上。
九歌任由他帮自己褪去皂靴和外衣,期间没有多说一句话,清冷的容颜极为平静,不见任何担忧、羞赧之色。
“九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温顺了?”君羽墨轲有些诧异地看着九歌,在他的印象里,九儿防他跟防狼一样紧,何曾像现在这般乖巧。
九歌抬眸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穿着里衣往床里面挪了挪,“我今晚心情好不行啊。”
君羽墨轲挑眉,“不担心我兽性大发了?”
这个词他还是从九歌哪里学到的,每次自己心痒难耐时,她便会将这句话挂在嘴边,还有‘发情’‘精尽人亡’之类的词,他不是很懂,却大概明白其中意思。
九歌看着他,笑而不语。
君羽墨轲眸光微动,也不再追问,顺势躺在床外侧,伸手抱着她,“今天上午楚翊尘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随意的语调带了几分疑惑,听起来有些心不在焉,可九歌抬眸时,却看见他眸色中难以掩饰的复杂。
“什么都没说,就听他讲了一个故事。”九歌满口无所谓道,“本来我只是想找个机会将灵霄令还给他,可最后却听他讲了一段关于蓝苍梧夫妇战死天山的故事。”
“你说蓝苍梧夫妇是在天山战死的?”君羽墨轲有些惊讶,显然对天山一战并不知情。
“可不是嘛!”九歌轻叹一声,把楚翊尘给她讲的故事又三言两语地转述给君羽墨轲,君羽墨轲听完后并没有过多的感想,四十年前的旧事对而言他太遥远,不管是刘释珵还是蓝苍梧夫妇,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而且崛汉和回纥族都已消失,如今是天奕皇朝,那些令人唏嘘的往事听听也就罢了,以他的性情还不至于被触动。
“所以说,你还了楚翊尘一块灵霄令后,他又送了你一枚仿铸的?”对比那些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他还是对怀中之人的事较为感兴趣。
九歌点头,“楚大哥让我得空了就去南岭走走,如果碰到回纥人,便将玉令交于他们,算是物归原主吧。”
君羽墨轲凤眸眯了眯,“恐怕此事没那么简单。”
“嘁,难道楚大哥还会害我不成?”九歌有些不屑地答道。
不知为何,从西山寺再次相遇起,她便打心眼里对楚翊尘产生一种莫名的信赖,尽管见面次数不多,认识也不是很久,但对他的信任就像是与生俱来的般,不需要任何理由,也没有任何质疑。
君羽墨轲想也不想就笑道:“这点我倒是很放心,他伤害谁也不会伤害你。”
“你怎么能这么断定?”九歌睁大眼睛看着君羽墨轲。她相信楚翊尘是一回事,从别人口中听到又是另一回事,尤其是从这只妖孽口中说出,他们可是夙敌呢。
君羽墨轲眸光一顿,低头深深看了九歌一眼,沉默片刻,缓缓道:“别忘了,当初在西山寺可是他救了你一命,他若想对你不利,多的是机会,犯不着送你灵霄令这么麻烦。”
“咦,这不像你说的话啊,”九歌听完他一番话,疑心没减,反而更重了,“记得当初在当归楼,我只是和孟无缘多说了几句话你就炸毛了;还有宣于祁,大家都认识那么久了,可每当我们两说笑时你都要沉着个脸,就像是他欠你几千两黄金不还一样;今儿咋转性了?提起往事不但没有阴阳怪调,还帮他辩解起来,这是准备化敌为友了?”
“正因为是对手,所以才知己知彼。”君羽墨轲不动声色道:“楚翊尘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不过。他胸中自由有丘壑,谋大事者心思不会花费在儿女情长上。”说着,又垂眸看了眼九歌,唇角带起一丝笑,“况且他已经有了二姐,像你这种瘦小身板,引不起他兴趣,顶多当个孩子看待。”
“我靠,才歇停了多久,嘴又贱了是不?”九歌的怒火再次被他撩起,忿忿瞪了他一眼,毫不气的一脚踹过去,君羽墨轲早有预料地抬腿压住,同时掌心挡在胸前,一把握住她生猛的暗拳。
九歌眉心一冷,扬起一记手刀就要劈下,速度快得只能看见一道残影,君羽墨轲深知她近身战的厉害,当下也不敢大意,没有空手去接,而是身体一翻,直接从床上跃起。九歌劈了个空,抬眸时,他已轻稳地站在地上。
“唉,说实话也要挨打,而且出手一次比一次狠,九儿想要谋杀亲夫吗?”君羽墨轲看上去似乎很无奈。
九歌只是佯怒,没打算真和他动手,见把他赶下床后,便没再追击。单手撑起脑袋,侧身躺在床上看着他,神情也不像刚才那般愤怒,语气平平道:“我看你闪避的挺及时啊。”
别看她刚才只用了三招,实际上却是极有章法,先是一脚分散他注意力,再出其不意挥出一拳,最后一记手刀更是用上了内力,本想打他个措手不及,没想到还是让他全身而退了。
“都是被九儿给训练出来的。”君羽墨轲笑道。
九歌挑挑眉,“哦?那你是不是该好好谢谢我?”
“没见过你这么得寸进尺的女人。”君羽墨轲哭笑不得。
九歌淡淡一笑,看了他一眼,翻身面向床里面,“好了,我要睡觉了,你去忙吧。”说着,抬手对身后挥了挥,“有人来了我知道怎么办,你小心点,走前记得熄灯。”
“九儿……”君羽墨轲眸光微凛,本想说些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说。看了眼她转过去的背影,俊颜上渐渐浮现一层暖意。
“好,等我回来。”君羽墨轲留下一句话,房内微风拂过,烛火灭了,半开的窗扉前有一片桃花在空中飘旋。
黑暗中,有人辗转翻身,九歌缓缓睁眼时,窗前的花瓣已飘落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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