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云庄
连绵起伏的山丘上,楚翊尘在喂着马儿,一袭淡色的青衣在蓝天白云下,显得有些飘逸、又显得有点萧条。
身后传来几声轻细的脚步声,他眼角掠往后面,缓缓停下了手中动作,眸光淡静的平视前方,刀削般的俊颜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祁公子和无双已经在备马车,等会我们就要回京城了,你会一起吗?”蓝珊站在楚翊尘身后,看着他伫立在阳光下的背影,语气轻轻的问。
“不会,你知道,京城不是我该去的地方。”楚翊尘转过身,隔着几丈的距离,远远地看着她。
蓝珊神情一黯,垂眸苦笑,可以为漓儿庆生辰出现水云山,为什么就不肯送自己进京呢?楚翊尘像似乎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淡淡地说,“昨天和宁王所言半属事实,我确实是有事,要经过圣宁。”
楚翊尘的语气淡而无波,蓝珊听着却有另一层意思,他愿意为自己解释,证明自己在他心中还是占了一席地位。
想到此处,蓝珊心里不免升起一丝喜悦,接着又想到什么,秀眉浅蹙,关心地问:“我听无双说,前些日子,千影殿围攻了灵回之巅,你与人对战受了重伤?”
“传言不实,轻伤而已,已经好了。”楚翊尘说的轻描淡写,但他的眉目间却染上了一丝凝重。
那次一战,是灵回之巅近年来损失最惨重的一次,经过一天一夜的激战后,他重新整顿门派防守时,发现山上宫殿有被人搜寻的痕迹,然而门中并未遗失任何物品。
因此他猜测,千影殿那次突然围攻上山,应该是为了后山崖洞内关押之人……那么,千影殿又是谁的势力?
江湖上,能与他打成平手的人屈指可数,而夙三也只是近几年才开始在江湖崭露头角,那日决战,他们拆了几千招,最后竟是不分胜负,他又是师出何门?
“你没事就好,”蓝珊暗自舒了口气,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我该去向祁公子告辞了,”楚翊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侧身拍着马鞍,抿唇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就这样别过吧。”
说罢,就牵着马儿从蓝珊面前走过。
蓝珊心中一痛,捏紧了衣袖,想了会,蓦然转身。
“逸哥哥,等等。”
楚翊尘脚下一滞,回头看着她,眸色微微一凝,“还有什么事吗?”
蓝珊步履盈盈踏前一步,朱唇含着浅笑,“漓儿有件礼物要我转交给你,只是我没带在身上。”
“她有礼物要给我?”楚翊尘疑惑道:“什么东西,为何没听她提起过?”
蓝珊敛眸,微笑道:“我将你的礼物转交给她时,她便准备了一份特殊的谢礼回给你,昨晚兴许是玩的太高兴给忘了,而今早又走的太匆忙了,她没向你提起也不为过。”
“东西在何处?”楚翊尘有些好奇的问,漓儿会送什么礼物给他?
“当然还在定北侯府,”蓝珊嫣然一笑,“酉时你在城外十里亭等我,我帮你去侯府取过来。”
楚翊尘微微蹙眉,沉吟了会,轻轻点头,“也好,辛苦你了。”
“不辛苦。”蓝珊笑着摇头,清澈如水的眼眸里划过浅浅的流光。
山道上,楚翊尘和宣于祁告别后,就先骑马前行。宣于祁转眸看向蓝珊,见她并无失落之意,心中微微诧异,但也没多问。
三人先后上了马车,启程返京。
宣于祁先将蓝珊送回定北侯府,再送无双去太傅府,最后才回相府。
蓝珊回到玖栖院后,立刻吩咐灵紫去准备一匹快马,灵紫虽然疑惑,但还是照办。接着她就一个人回了房间,待她出来时,换了一身简便的衣服,满头秀发仅系着一条蓝色丝带,肩上还背着一只行囊。
“蓝姑娘,你这是准备去哪?”灵紫见她一副要走的架势,连忙上前询问。
“我在侯府住的够久了,是该离开了。”蓝珊回头看了眼正房,疑问道:“漓儿还没回来吗?”
“小姐上午回来过,后来又出去了,”灵紫恭敬的行了一礼,道:“蓝姑娘,请你等小姐回来后再走好吗?”
“不了,”蓝珊道:“灵紫,你代我向漓儿告辞吧。东厢里的东西帮我好生保管,尤其是那把琴。”
“蓝姑娘,你要是走了,奴婢无法向小姐交代。”灵紫一脸为难之色,嗫喏道,“何况,要是王爷怪罪下来,我们也担当不起呀。”
“是啊,无论如何,请蓝姑娘等小姐回来再走吧。”冬楠希北几个丫鬟跪成一排,齐声劝道。
蓝珊秀眉浅蹙,拿出两封信交给灵紫,“我去意已决,到时候如果轲问起,就将这封信交给他,他便不会怪罪下来。还有,晚些时候,你再将另一封信交给侯爷和夫人,我就不去向他们告辞了。”她若是去辞行,郁凌云在没有得到轲的首肯之前,不会让她独自一人离开。
“蓝姑娘……”
“如果你们还当我是府上贵,就不要再劝了。”蓝珊柔声喝止,语气中带着几分皇室中人的威严。
几个丫鬟立即噤声。蓝珊问:“马儿在哪?”
“回蓝姑娘的话,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马儿停在后门。”灵紫想挽留,但又不敢惹她生气。
“照顾好漓儿。她不喜欢吃太甜的东西,糕点要少放糖。”蓝珊缓声吩咐了一句,回眸望了眼院中景致,抹去心中不舍,义无反顾的走了。
日暮西垂,夕阳收起了缕缕余晖,缓缓坠入遥远的西边。
楚翊尘耐心的坐在十里亭里,抬首眺望天边夕阳落下。记得很久以前,他曾带过一名少女去了最高的山峰,看了最美夕阳,似乎还许下了什么承诺,时隔十几年,他已经不敢再奢侈了……
身后传来哒哒马蹄声,他收敛好情绪,站起身看向来人,微微一怔。
十里亭外,蓝珊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举手间气质端凝,毫无娇弱之态。
楚翊尘神色一肃,“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昨晚做了一个决定,”蓝珊抬步走近,盈盈一笑,“既然我留不住你,那就只好陪你浪迹江湖了。”
“胡闹,”楚翊尘神情里隐有薄怒,“你以为江湖是什么地方,你又不会武功,跟在我身边,有多凶险你知道吗?”
“我不怕,再凶险也有你在身边。”蓝珊没有看他,把玩着胸前的一缕头发,无所谓道:“就算你无暇护我周全,与其轰轰烈烈的死去,总比行尸走肉的活着好,反正我也孑然一身,了无牵挂。”
“满口胡言!”楚翊尘气乐了,他怎么可以看着她置身险地而熟视无睹呢!缓了缓神色,语气中带着关切,“珊儿,江湖险恶,风餐露宿,实在不适合你,你还是回去吧。”
“就不回去,脚是长在我身上,我想去哪你也管不着,反正就是跟定你了。”蓝珊回答的干脆肯定,跟漓儿呆久了,也学到了几分巧舌无赖,唇角那一抹洒脱的笑容堪比夕阳夺目。
“当初真不该教你骑马!”楚翊尘眸光闪了闪,移向她一身简便的骑装,叹了口气,问,“宁王难道没有派人跟踪你?”说着,他凝神观察了下四周的动静,并无一人跟踪监视,奇怪了。
他这是同意自己跟着他走了?
蓝珊莞尔,笑吟吟道:“就是因为怕有人跟踪,才约你酉时见面。我出了侯府后,先是骑马去了栈,让小二哥帮顾一辆马车停在后门,接着又去了茶楼换了辆马车,如此转换,绕着城内城外走了几个时辰,最后才买了匹马赶过来。”
“你这样离开,漓儿没有制止吗?还有,她让你转交的礼物呢?”
“漓儿不在府上,”蓝珊凑近他,狡黠一笑,“我就是她要转交的礼物。那日你离开玖栖院时,她对我说,人生有些事,做了可能会后悔,但连做的勇气都没,将来一定会后悔。所以,我现在是按照她所言,做自己想做的事。”
楚翊尘既是无奈,又是欣慰。
心中不由得感慨,她还是如年少时那般的聪慧。皱眉看了她一会,最后叹息道:“拗不过你了,走吧。”
“好。”蓝珊面上一喜,立即翻身上马。
两人策马并行,灰暗的天幕下,隐隐约约传来几句交谈声。
“逸哥哥,天色已晚,我们是不是要找去间栈休息一晚了?”
“行走江湖,哪会有栈可以随时投宿。今晚我们就睡树林,随时都可能会出现毒虫蚁兽。你若是害怕,现在回京还来得及。”
“我才不怕,逸哥哥,只要有你在,不管住哪里,我都心安”
男子没有接话,过了好半晌,才淡淡道:“我叫楚翊尘。”
“好,翊哥,”女子清悦的笑声响起,“翊哥,知道我为什么约你在十里亭见面吗?”
“为什么?”
“不告诉你。”
男子沉默了会,没有追问,扬鞭策马,“驾!”
很久以前,他听人说过一个故事:十里亭,送君十里,伴君一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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