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有记忆算起,四十几年的磨练,让暗一拥有各种各样的技能,却偏偏从未有人教过他,应该怎样安慰一个痛哭的女人。他看着张氏那张纠结在一起的脸,嘴巴咧开,鼻头红肿发亮,眼泪鼻涕混在一起,抹得满脸都是,真的是有点丑。
暗一并不是没见过女人哭,但他从未见过有女人能哭得那么豪迈。平时跟着晏桁出入宫廷或者勋贵世家,见到的多是那种流泪都能流得风情万种、我见犹怜的世家贵女,现今再看哭得直打嗝的张氏,暗一突然对自己生出几分好笑。因为他发现,以前的他毫无畏惧,而现今,他似乎真的有些怕张氏哭。
“那个……张家大嫂”暗一颇有几分尴尬的安慰道:“你不要哭了。”他原意只是试探,却不想惹得张氏哭成这般模样,这样一想好像还是自己的错?都怪疑心病重的主子,都跟他说了肯定没问题,还非要让人来查看。暗一头一次对晏桁生出了些许抱怨。
“张家大嫂,你先冷静一点,当初在破庙,我就已经看出小五子是个丫头了,不是也没拿你们怎样嘛!”暗一有些头疼的开口,怪不得人都说女人是水做的,怎么这么能哭,都不歇气。
张氏听他这样说,顿时有些吃惊,脸上挂着泪,愣愣的看着暗一,有些反应不过来的样子。暗一瞧她鼻头眉眼都哭得红红的,不禁叹了一口气,又安慰她:“张家大嫂,你别害怕,哭成这样可怜见的,先去洗洗脸,我再细细跟你说。”
张氏赶忙去打了水,匆匆擦了一把脸,带着几分不安站在暗一面前,一副像是等宣判的样子。
暗一见她这个样子,不免有几分心软,温言道:“你别怕。我说的是真的,在庙里我就一早发现小五子是个小丫头了,她长得瘦小,穿上男人的衣裳是有几分像男孩儿,但是那瞒不过我们习武之人,在庙里,不仅我看出来她是个丫头,我们公子还有我那些兄弟们也都知道,不是也没拿你们娘俩怎么样嘛。”
“原来如此……”张氏听见暗一这么说,放下几分心,心里对暗一他们更是感激了,对着暗一又施了个礼,嘴里不住感谢:“大爷,真是谢谢您的照拂了!我和我家五娘……就是小五子,我们感激不尽。”
暗一点点头,并没有跟她客气来客气去,反而问道:“小五子怎么跑去状元楼当跑堂了?小丫头片子,胆子还挺大。”
张氏叹了一口气,答道:“这其实全都怪我……”
第26章:大爷,我就跑个堂(26)
张氏将她怎么死了丈夫,女儿又如何无辜被退了亲,在村里如何受欺负,最终她们母女因为保护不了自己所以上京这些事一一都讲给暗一听。她说的这些其实暗一都查到了,只是听张氏用波澜不惊的口气说着她的苦难经历,暗一很难将她与刚才那个哭得一点形象都没有的女人联系起来。
这位张大嫂子真是个倔强又坚强的女人,暗一想,只可惜她从未得到过善待,年级也不算大就已经被艰难的生活磋磨得不成样子。
“所以,”张氏郁郁的叹口气:“搬到京城以后,五娘不肯换回裙子,说要去外面做工。我知道她是心疼我,觉得我一人养家艰难。我……确实也是艰难……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因着搬家,我把给她攒的嫁妆都花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攒回来……”
暗一本来正看着张氏发呆,听见她叹气,迅速回过神:“那这孩子怎么就想起去状元楼当学徒了呢?”
“五娘想找份工钱高的工作,在街上打听了,听说状元楼的工钱比别的地方要高一成,她也没跟我商量,自己就去托了悦来客栈的小顺儿,让小顺儿帮她想办法。”张氏又叹一口气,继续说道:“我本来想着,必是不成的,谁想小顺儿找了在状元楼做工的董三,就把五娘引荐给状元楼的二掌柜了。”
“因为五娘跟二掌柜说她识字,就给留下了。我本来不愿意,可是拗不过五娘,只是让她不许住在店里。只是这样,孩子更辛苦些……”张氏的声音低了下去。
“你可知,她在状元楼做什么学徒?”暗一突然问了一句。
张氏摇摇头,答道:“左不过是后厨学徒一类的,厨子虽然是下九流,但她一个女孩子,能学点厨艺也是不错的。我总想着,过几年还是给她再说个人家,还是要安安稳稳嫁个好人家啊!”
听了她的话,暗一低头叹了一口气,开口说道:“她在跑堂。”
“什么?!”张氏闻言大惊,一把揪住暗一的袖子,急切地问:“你说的可是真的?!!”
暗一点点头,解释道:“我们公子今日去状元楼吃饭,瞧见她了。”
听见这话,张氏呆呆望着暗一,有些反应不过来的样子。突然撒开暗一的袖子,就往门口跑去。暗一见状赶忙把她拉回来:“张嫂子,你哪去?莫不是现在就要去状元楼找小五子?!”
张氏有点喘不上来的样子,看着暗一使劲点头。暗一使劲拉着她,嘴里不断安慰:“不要去了,你去了又能怎样。小五子在那里有两个多月了吧?不是一直好好的,你去一闹腾,反倒不好了。”
张氏听暗一这样说,有些慌乱的反手抓住他的手臂,像是抓到救命稻草,嘴里询问:“那……那……要怎么办?这孩子胆子也太大了!我以后再不让她出门了!要不我明天就去给她辞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