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从风啸,零点已到,远处高楼巨大的欧式壁钟传出“咚咚”不绝的钝响……
利刃刀风直逼侧脸,戴西玖轻轻闭上眼睛……
“砰——”
枪响划破夜空,覆盖钟鸣,热血好似泼墨喷涌而出,洒在戴西玖肩劲,刀刃顷刻滑坠落雪。
人群发出海浪般的惊嘘,所有人瞪大眼睛,身稳如山的教父大人,脚步鲜见的晃了晃,眸色沉冷盯着手腕上鲜血直涌的枪洞,砰然抬头。
只在瞬时,暗部全数手枪提起,枪口黑压一片对准一个人。
顾琛之立在风雪中,面容一贯苍白,瞳孔漆黑而沉定,举枪的手缓向上移,遥空对准瑞斯的额心,语声冷定:“您可以选择不要动,也可以选择试一试,我和您谁更怕死。”
瑞斯目光阴戾而叵疑,打量过去,如果正常的情况,根本就不可能存在这样的疏漏,他刚刚正聚精凝神在杀戴西玖,倒是让这个极不起眼的年轻人钻了空子。
心性居然如此稳沉之至,先前如此之久毫无动作,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就是在等待这样时机。
种种臆想让这位身居高位玩转人心的教父大人脸色越加阴晴不定,尔后冷声笑笑,双手徐徐背后:“很好,现在我杀不了她,你也杀不了我……”
他遥遥看向顾琛之,语声徐徐:“不过我还是要奉劝一句,不杀我是对的,除了换你自己变成一滩血肉模糊的烂泥,对黛西不会有任何益处,只要她还身为本家三小姐,该担的罪责绝不会因为我死而消失……”
顾琛之听到这里,神色却无半分动容,甚至温温一笑:“您死之后,必少许多助力……”
语落眸色凌然一凝,手指扣上扳机。
黛西玖几乎可以想象到枪林弹雨落下来他瞬被无数子弹洞穿血色飞溅的样子,语声凄厉:“不要开枪!”
只在同时,厉风啸雪间还有一个沉稳的声音:“不用开枪。”
陈述而来,淡而平静的语气,戴西玖回转过头,只看见手指撑过扶栏站直身体的叶修闻,嘴角血痕清晰,更衬容颜如冰剔透,冷白精致,然而眼眸却是一片暗色,微光婉转,明灭深冷,眼睫缓缓掀起,看向吉莉安,绕过戴西玖腰间的钢线瞬间弹跳旋回勾上松柏高枝,叶修闻身形霎时腾空而出:“她死了,就可以。”
一切总要有一个结局。
这一刻,厉风呼啸,高树丛天,松枝摇晃发出“嗡嗡”的低鸣,坠雪积块淅淅沥沥砸落下来,溅起丈高雪雾,吉莉安定视过去,眸色震颤,在这嶙峋雪影间惶急后退。
“不要啊,修闻!”
袭杀主家血脉是怎样惨重的罪责,戴西玖根本来不及多想,步伐已动,忍过脊背撕心裂肺的深痛,喉漫溢腥甜,拼尽全力扑跑过去……
松枝大晃,震天啸鸣,大块积雪层层跌落,吉莉安步伐终于一晃,踉跄跌在雪里,周身冰凉,抬目便看见叶修闻从空而降脚尖点地阻在她身前,钢线盘旋,瞬脱枝摆笔直甩下来,临喉而近!
千钧一发的时刻,一道身影扑跪在她身前,膝弯入雪,张手相拦:“不能杀她!”
钢线顷刻偏折,击在雪地,深陷冰裂雾起万丈,戴西玖肺腑锥痛,呕出一口血来,神情无让,微微摇头:“不能杀她……”
叶修闻身形无动,抬手按过胸口,眼睫缓定无波的掀了掀,钢线重摆随风呼啸:“让开……”
“尊首反叛弑杀主家血脉……万钉穿刺当受剐刑……”戴西玖眸色坚定,紧紧看着他:“我选的路,我选的结局,我自己承担,至多不过是一个死……”
风飞乱发,这一句语声激撞:“但要你为我而死,绝无可能!”
“咔嚓”耳侧悠然传出扳机拉动的声音,是什么冰凉冷硬抵在戴西玖额角,戴西玖周身凌然彻寒,呼吸一屏。
吉莉安面色沉静,单手提过戴西玖的肩膀,仪态从容缓缓起身,落雪从她的衣摆上跌飘下来,她单手提枪站在戴西玖背后,透过她的肩冷冷看向叶修闻,笑意轻起:“我知道,叶尊首要杀谁,即便她挡着也不能阻拦你。”
“但是她现在在我手里,怎么样,叶修闻,你敢动吗?”
这一刻,雪落深深,蒙瑞卡罗欧式高楼直耸入天,花园中心喷泉已经凝冰,喷出未落,结成一线气势恢宏的巨大冰花。
夜色仿如泼墨一片漆黑,瞻望无边。
叶修闻静默片刻,缓缓抬头,站直身体,钢线划空绕回钻戒,食指上血钻魄丽,指背淡淡拭过嘴角一线血痕,笑意轻起,眼角泪痣明灭清晰,语声悠懒:“啊……总算到了……”
这样的姿态太过异常,又太过熟悉。
戴西玖心间一紧,凝目去看,只看见叶修闻步伐起动,优雅而从容,手臂向后随手折过一个暗卫的手腕,枪械转落接在手里,自始至终他都未回头看过一眼,此刻目光却落在枪柄上,散淡而冰凉:“吉莉安,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语落,唇角轻勾,周身凌然风起,手臂轻举,枪口对准戴西玖:“那么我们可以来比一比,谁更怕她死。”
戴西玖眉目深烁,全然反映不过。叶修闻的手指已经无一分犹疑,扣下去!
“砰——”
长发拂眼,脚步踩在雪里的声音清晰可闻,一双手带着深重无比的力道扣过她的肩,戴西玖瞪大眼睛,只看见吉莉安近在咫尺的面容,血雾从她的胸口喷薄而出,温热淅淅溅在戴西玖的侧脸,视线变成一片惊红,戴西玖唇口张了张,冷风灌喉,吉莉安身形顷然下滑,语声终于破碎嘶哑而出:“姐姐!”
这一声凄厉仿似悲鸣,树影震颤摇摆,戴西玖砰然跌跪在地,伸手去抱只抱到她气力渐失,绵软无力的身体。
她小心翼翼的凑近过去,紧紧看着她,眼眶深红,语不成声:“为什么……二姐……”
吉莉安靠在她肩侧,喘息极重,血沫从嘴角淳淳涌出来,神情柔和而悲凉:“黛西……你知道吗……姐姐这一生……只有两个愿望……”
“第一个……是能够以继承人的身份……光明正大……祭拜……祭拜我母亲……”
她尽力睁开眼睛,看向戴西玖,目光有片刻的放空,抬手温柔寸寸抚过她的侧脸:“第二个……是能……继位家主……保你……安生无忧……”
戴西玖神情有片刻愣着,终于深深闭上眼睛,眼泪和血滑落,像小时候那样,额心抵过她的肩膀:“不……不要……”
“……我不要安生无忧……我什么也不要……”
这一刻,她终于哭出声音:“……我只要你活着……”
如果可以,一切回到最初,不曾改变。
她宁愿她手上什么也没有。
没有暗部,没有蒙瑞卡罗,没有一切。
没有和她拔枪相指的硝烟,更没有她流过满地的鲜血。
她是什么都没有,可是这样什么都没有的她,仍然有她陪在身边。
吉莉安神情宠溺而宁静,像过去一样,轻轻抬手拍了拍她的脊背,视野是一片渺渺飞雪,渐渐模糊,仿佛回到初遇那一刻,青松郁郁,愿签相撞,伶仃四响,她的眼瞳渐渐放空,伏在她的胸口,语声微弱:“黛西……我的妹妹…活下去……走下去……”
即使姐姐已经不能陪在你身边。
即使这条路,姐姐走了二十多年,所以从来都不希望你走。
即使我试过千百种方法,将你从这阴暗血窟中驱逐。
……
风从啸雪,枝动摇摆,雪沫层层托在蒙瑞卡罗檐前巨大圆柱上,每一根都是辉煌宏大的形状,雕文繁杂填雪落冰,支撑过整层高楼,霜雨更换,永不倒塌。
记忆回流,她隔着这根根擎天大柱好像看到那一天教父站在古楼门口伟岸深沉的背影:“事成之后,蒙瑞卡罗还是你的……”
她笑,语声坚定:“我只有一个要求,黛西必须活着。”
她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蒙瑞卡罗,她要的只是她的妹妹。
她是那样尽力的去维护,初遇时候纯净清澈的孩子,长大之后笑容明亮的少女,维护她短暂二十多年的光阴中唯一慰藉。
她拼尽所有努力试图让一切重回轨道,对付叶修闻,拿走她手上必被人厮杀争夺的一切。
多少次她看过黛西那双渐染悲凉的眼睛,心口仿佛撕裂般碎起。
戴西,你可知道,姐姐要用尽怎样的力气,才能对你举枪。
你又知道,每一次将你逼到绝境,我是带着什么心情。
今天这样的绝境是我给你,尚有一线生机,以后别人给你这样的绝境,我又该怎样才能保护你。
可我再也不能保护你。
再也不能。
………
血流温热,沁透积雪,如同一朵平地盛起漫开的花,视野终于一片模糊,黑影沉沉,吉莉安放在戴西玖肩背上的手起了起,终于砰然落下来,滑跌在地……
她最后努力笑了笑,轻轻闭上眼睛。
我的妹妹,我最后能给你的,只有我所有的渴盼和希翼。
这一瞬,戴西玖身形尤如化冰,静默不动,一无分毫声息,只有泪,连续不断的跌下来,她轻轻俯身在雪里摸到她的手指,紧紧握在手心,凑到侧脸,肩膀深耸,哭声压抑而凄凉。
然而还是可以听到隐隐约约的碎语:“好……”
“好……”
“好……”
可是,姐姐,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我回答了千百遍,你再也不睁开眼睛,看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