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你又溜出去了!这连日里都下着雨,染了风寒可怎么是好?”虽然是有些僭越的话,但语气中的关怀是明显多于不耐烦的。
男子清朗一笑,“无妨,哪里像你说的那样弱不禁风就染了风寒了呢。”
“你且去忙吧,我这里无事!”男子让小厮退下,回了自己所在的别院,立刻又有贴身唤着的白净侍从替他解下锦袍,自己换上一身居家的衣裳,方才出了房门,至一旁的书房,见得那陈列了满满一墙壁的书,又是清浅一笑。
“我清晨出去,现如今才回来,家里人你可都替我应付下来了?”男子走到案前,问向正铺开一卷雪白宣纸尔后研磨的侍者笙晚。
“少爷一向最放心我办事,老爷那儿自然是没问题的。今日少爷出去一趟又与平日不同,可是有什么高兴的事儿?可惜今日不能随少爷出去!”笙晚从小伺候男子,从他由寝房走到书房那轻快的步子就可以看出自家主子心情不错!
“我出门一向带着你,只是这几日出去得频繁了,爹娘难免会过问几句,若不把你留下应付他们,只恐又让他们疑心我去哪儿玩闹去了,倒是苦了笙晚。”男子坐在桌案前,提笔正要练几个字。
“好啊,我道为何令升让这小厮在书房里只说你在看书,不喜人打扰,原来是早已溜之大吉了!”
令升,便是这男子的字。
听到这戏谑的声音,那叫做令升的男子愣了愣神,看向出现在门外约摸四十不惑的中年男子才露出释然的笑容。
“刺史大人今日怎么有空往令升这小地方走一趟?”男子让笙晚替来人去上盏茶来,自己则是停下了手中的笔,引他往榻上坐去。
中年男子进到书房中来,看着那满屋子的书就是一阵惊叹,继而赞叹道“知道你这奋武将军嫡孙最是嗜书如命的,好易学,不曾想竟然到了这愈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令升无奈地笑了笑,自己祖父干统的名声还真不是一般的大呢。他就是男子口中那奋武将军的嫡孙——干宝,但大多时候人们都叫他的字,而这男子便是海盐县的刺史,自己无事于此混个“盐官州别驾”来当当,说得通俗一点,也无非是刺史的从吏官罢了。
但这刺史和自己性情相投,倒也是难得合得来的人,他也十分看中自己的才学,两个人也算得上是忘年之交。
“令升只是小打小闹,不成气候,大人就不要再取笑于我了。”他这说不清道不明的话语里让人猜不透几分是谦虚又有几分是自嘲。
写史籍吗?哪里知道是不是多了的“败者为寇,史官笔下误。”
“常闻你喜欢读史籍,又好易理,这些时日在我身边从吏,也多在空余时读这些书,偶尔也编写史书,这令升怕是不能自谦了吧?”
正巧笙晚上了茶水过来,一并带入了茶点。刺史才想起今日来他这里却是有事,“我今日早晨便来了一趟,可惜扑了个空,令升这小厮倒是机灵的,怕错过了,只能现在再来了一次,只是让你家里人白白地招呼了两次。”
令升蹙着眉宇,轻抿一小口茶,“大人这般急促,还要亲自两次屈尊来我这,可是有什么大事?”
“正是呢,坊间有传一书斋少年卖书,说传奇之事,其中的故事颇为神话,听来又让人觉得真切,令升一向喜欢鬼神之论,可去那书斋看看呢!”
令升一挑眉,“只怕这其中还有着另外的因由吧,就算有这样的事,大人也无须亲自来令升这里。”
刺史一愣,果然是令升,这么快就猜透了其中另有隐情,“我也不卖关子了,这书斋里各种书不可胜数,你自然是喜欢的,但还有传闻,此人说了一些关于古玩的事,昨日他说的便是那‘双胜图039的事儿。”
“双胜图?”
见他心生疑惑,刺史才又说道,“这‘双胜图039一词还是那少年口中得出,所谓‘双胜图039就是指作画之人笔法功底已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画山水则灵韵俱佳,似与天成;画花鸟鱼虫便神形兼具,灵动宛然;更不论其笔下的古人仕女,奔马走兽,可以说画图人之功底可见一斑。”
“有了这些条件,才可以画双胜图,所谓双胜者,是指作画之人在同一张纸上画上两幅画,这画重叠交叉,看似毫无章法可言,不能临摹,可一旦画成,就可以看到一副画跃然纸上,看着笔落惊鸿,里面所描绘的情境更是让人惊叹,这就是达到神形兼具,就算是这样也不能叫做双胜图,接着画图之人会在特定的条件下让那幅画呈现另一番情致,原画半点儿痕迹都不能看出来,但若有心,又会发现原来这第二幅图每一笔画手法都藏于原画之中,也就是说,从画的神韵,笔法入手,将一幅图完全藏匿于另一幅图中,这,便是双胜图。”
默默地听完面前这人的话,令升陷入了沉思,“这双胜图,怕是没人可以画出来吧。”
“我原也是不信的,但那少年却是将那双胜图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令升知我一向喜欢古玩物什,可愿陪我走一趟,打听个明白?”
令升清俊一笑,“甚好!”
翌日清晨,刺史派马车将令升与其侍从笙晚接来,礼遇如此,竟不像是认为他是自己随候在侧的吏从。仍是清清冷冷的雨,三三两两的行人,不同的是马车里志趣相投的两人相谈甚欢。
马车停在了一条小道边上,古意盎然的小道两旁随意种上了兰草,令升一时有些错愕。这片兰草长得稀疏松散,却又连成一片,毫无规则可言。得一盆兰草已是文人雅士之幸,若品种稀有都有了在人前的谈资,这却长了一片,当真不怕招贼吗?
心中不免对那书斋的主人多了几分好奇。
书斋建得颇为古朴庄重,带着秦汉时期的浓重韵味。门只虚掩着,笙晚上前敲扣了片刻,不见有人答应,三人只得推门而入。书斋中陈列着高大的书架,或厚重的竹简或线装的书在书架上整齐地摆放着,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白芷的清香。
“真是来得不巧,不想这书斋的主人同令升一样,连下着雨也出门去。”
刺史颇为遗憾,倒也不忘了打趣令升。才不过弱冠的男子笑了笑,解释道“前几日听朋友说城郊东南一隐士那里有几卷贾谊未能流传于世的赋,就去讨了半日,不曾想早是有人惦记上,捷足先登,我去扑了个空罢了。”
三人打量着书斋,令升心中惊异,书斋的主人竟如此不寻常,这样庞大的收藏,除了正式的官府机构,哪个又可以办到?
刺史听令升这样说,爽朗一笑,指了指在两人身后打量着书斋的笙晚,“昨日才听你家小厮揣测你心情不错,若换了平日里不能讨到古文孤本,你这嗜书成命的性子定会让你茶饭不思,如今看来,定然是那书有了着落?”
“知我者,盐州刺史江文辅也!”令升继续说道“那老者说是一少年取走了那几卷书,又告诉我这少年就在盐城,这样也好,老者所出之价实乃我力不能及,但若寻到少年,总会多一丝希望。”
回过神来,“既然来了,就拣几卷有趣的书看看,若能等到这书斋的主人固然好,了你一桩心愿,若等不到也没影响,可好?”
没有反对,几人随意地在书斋里拣了几本书看起来。令升则越走越往书斋里间走去,越走却越惊心。
他固然嗜书成痴,但这书斋布局更使自己为之惊叹,他素来善习《易经》,怎会看不出这书斋布局都是据《奇门遁甲》所载变化而来,本身兼具《易经》之要。自己还只接触到一点儿皮毛,也只能看出一些理论上的东西。
静静的书斋里只剩下他轻缓的脚步声,只是他发现他已经在同一个地方打转了很多次了,绕过来绕过去总是那几个地方,他可以肯定,这里按照《易经》的原理设置了阵法,但却没有慌乱,反而是莫名地感到心安。
“天下熙熙,一盈一虚,一治一乱,所以然者,何也?其君贤不肖不等乎?其天时变化自然乎?”
“君不肖,则国微而民乱;君贤圣,则国安而民治。祸福在君,不在天时。”
这声音清润好听,带了几分志士仁人的儒雅,又有着几分怅然,但他可以肯定,这音色清丽如此,那人定还是个少年。
“天下熙熙,一盈一虚,一治一乱,何为不肖?何为贤圣?”
令升向着声音寻了过去,听到这段《六韬盈虚》中的句子,忍不住往下面接了下去“贤圣者,金银珠玉不饰,锦绣文绮不衣,奇怪珍异不视,玩好之宝不器,淫佚之乐不听,宫垣屋宇不垩,甍桷椽楹不斫,茅茨偏庭不剪,贤君者,其自奉也甚薄,其赋役也甚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