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沉河歪着身子倚在床头柜旁,好整以暇地看着顾从燃将床上两只重叠的枕头左右分开,中间留着不足十公分的空隙。
“你最近怎么老是作保证?”许沉河问。
保证不会再让你看到了,保证以后不朝你发脾气了,保证不会让你在我身上闻到烟味了,保证绝不多扰你一分钟,保证不碰你。
以前的顾从燃说出的每一句保证有多作不得数他自己明白,现在也不奢求许沉河能相信,拿过手机打开扫码功能在床头柜的码上晃了晃:“我睡折叠床吧,反正趴着也不能动,搁哪睡都一样。”
许沉河无语地夺下他手机:“到底谁是伤患谁是陪床?明天你家人来看望瞅着我占了你的床该怎么想?”用力把柜子合回去,“这共享陪护床还要花钱呢,钱多也不能这样浪费。”
说罢蹬掉鞋子躺上去占据一半床位,脸冲着另一方向别开:“你负责关灯。”
医院的空调不太安静,运作起来呼呼作响。漆黑中两人各躺一边,然而彼此呼吸都不太平缓,有人睁着眼睛瞪天花板,有人趴着干难受,想翻个身又怕自己的动作惊扰了枕边人。
这短短的一天当中发生太多事,比玩儿超级大摆锤还猛,还没睡着就觉得自己已经做了场梦。
“谢谢。”许沉河在黑暗中开了口,语气平平淡淡的,搭在被子上的两只手却揪到了一起。
顾从燃以为他在梦呓,转过脸面向他才知他还没闭眼,窗外透进来的浅白月色落在她眼中,像覆了层潋滟水光。
“一刀换来你陪我这一晚,值了。”顾从燃压着胸口不舒服,撑起身子改成侧躺的姿势,“我是不是还得给那人颁一面锦旗,上面写句‘助攻小能手’……”想起许沉河心里已经没他了,顾从燃敛了尾音,“睡吧,不说了。”
“嗯。”许沉河翻个身背向顾从燃。
好不容易逼自己入了眠,半夜顾从燃又被后背的刀伤折磨得醒来。深入骨肉和脾脏的痛感太清晰了,像条勇猛的小蛇在体内乱窜,顾从燃冒着虚汗,感觉整个背部都在溃烂。
许沉河在身旁睡得安稳,顾从燃舍不得摇醒他,摸黑跌跌撞撞跑进洗手间锁上门扶着抽水箱干呕,最后还真把晚饭都贡献给了下水管道。漱口时透过门上的毛玻璃瞥见外间亮了灯,随后门被敲响,许沉河紧张地喊他的名字:“顾从燃,你是不是伤口疼?”
冷水浸湿了毛巾,顾从燃洗了把脸,将双鬓和脑门的汗抹去:“上大号,没事,你接着睡。”
折腾完开门出去,许沉河已经唤来了当班的护士,好说歹说让他脱了衣服检查伤口。
许沉河一摸病号服便知顾从燃忍痛到什么程度,他默默地把衣服拿去泡到水里,等护士一走,他拧了毛巾坐到顾从燃身后给对方擦背:“为什么不说?”
服下的止痛药还没发挥药效,但许沉河为他擦身时柔和的力度足以减缓疼痛,顾从燃抽着气,说了实话:“担心你以为我为了博你心疼而使诈。”
“越活越胆小。”许沉河扔了毛巾,搓热自己的掌心按在顾从燃冰凉的后背,“你以前,有这样为江画受过伤吗?”
曾经每提起江画一次,顾从燃心尖就被刺一下,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坦然得多,很多年前以为放不下的遗憾也淡了几分,被自己打上结的惦念也悄无声息地解开了,一缕一缕地从夜夜睡梦中飘走。
“受过伤,但没伤得这么重。”顾从燃说,“高中时为了他打过架,一对二被别人的拳头蹭了嘴角,几天就长好了。”
“护得真紧。”许沉河干笑,拿了件干净衣服给顾从燃套上,转到对方前面给他系纽扣,手法却稍有点乱,他埋怨扣眼小,其实清楚小的是自己的心眼。
顾从燃也不催促,垂眼看着耷拉翅膀的小鸟,目光描绘着它每根线的纹路。他以为自己走不出的过去,许沉河带他走出来了,衔来一枚沾着晨露的鲜花,喂以他甘甜和鲜艳。
他低头,嘴唇碰了碰许沉河翘起来不及压下的刘海:“为你,我也可以。”
顾从燃这次住院,病房比上回热闹了不止一个等级。毕竟上了新闻,虽然当事人拒绝了采访,但媒体记者并没放过各位八卦目击者,在旁观路人添油加醋的叙述之下,事件热度怎么压都压不住。
千里迢迢飞来探望的人络绎不绝,多是公司高管和组队的各部门总监,顾从燃被吵得烦了,直接在工作群下令专注工作,别搞得跟没完没了的仪式一样。
顾申礼和卫芳苓也就头两天来得勤,后面看顾从燃没什么大碍索性回呈桉市了,家里还有个小儿子实习结束回来,准不能守着大的忘了小的。
“不是天天嚷着无聊么,有人来陪你又把人轰走。”许沉河从果篮里挑出个橘子剥皮,撕一瓣送顾从燃嘴里。
几天下来顾从燃让许沉河照顾得很好,然而卧床还是得趴着,防不胜防有哪位公司员工来探望,被他们齐齐看了笑话去,顾从燃立了十多年的形象轰然倒塌,面子都不知该往哪搁。
在许沉河面前倒是不担心,他们互相见过对方所有的模样,邋遢点的、幼稚点的,都没所谓。
但顾从燃没说,甚至希望自己的伤能慢点好,既然伤好后许沉河终归要离开他,他宁肯一辈子受着痛。
房门又被人敲响,许沉河喂橘子的手收了回去,顾从燃火气刚往上蹭,进门的却是周特助和祝回庭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