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选的电影在晚上十一点半开场,现在离开场还有半个多小时。沈一卓没有理会手上的烫伤,双手插在口袋里往电影院走。他鲜少有这么松懈的时候,并非心情松懈,而是外在那层温文儒雅的壳,暂时性地收起来了而已。相反,他的心情大概可以称作是紧绷。
在曲哲没有犹豫地、冷淡地跟着蒋昱昭离开的瞬间,气恼和妒忌糅杂在一起,成了一只僵硬粗暴的手,紧紧地掐住他的心脏。
紧绷感由此而来,却在他们消失在视野之后也并无好转。
沈一卓独自抵达影院,这个时间,配合上他选的电影,来得人很少,前台一片寂静,只有相伴而来的观影者,低声闲聊。他几乎是准时抵达,拿着电影票进了放映厅。
没有意外的,是间很小的放映厅,但有些意外的是,除了他,里面空无一人。
大屏幕上还在放着广告,灯光也还亮着。沈一卓暗自揣测不会这场电影只有他会来看时,终于有几个人进来坐下。灯光熄灭,屏幕上呈现制片公司的片头……电影要开始了。
放映厅里约莫五六十个座位,但除了他以外只有四个人。
这部电影叫作《乔城瀑布》,也确实是在乔城拍拍摄的——但乔城根本没有瀑布。沈一卓第一次看的时候就这么在心里疑问过,为什么要选一个没有瀑布的城市,拍摄一个有关于“瀑布”的故事。这部电影首次上映与1992年,沈一卓出生的那年,拍摄在沈一卓出生的地点。二十五年后的今天,电影院微妙地放出了它的重置版。
而今天,是沈一卓的生日。
处于某些原因,他的证件上出生日期并不是真的,这件事,他曾跟曲哲提过,也只跟曲哲提过。但也许是命运弄人,在他母亲去世后,他再来没跟任何人一起度过这个不怎么特别的日子。
电影色调偏灰,冗长又深刻。
他左右两边都是空的,他专注地看着荧幕,试图让自己沉浸去,好在未来的两个小时里暂且忘记别的事情。
“如果你想离开,我可以帮忙。”
曲哲领着他到附近一家夜市上吃烤串。这小摊十分简陋,廉价的座椅就摆在马路边上,他们两面对面地坐着,一边吃一边喝啤酒。在曲哲跟他说了些无关紧要的闲话之后,蒋昱昭终于忍不住问出这句,然后他看着曲哲大口大口喝下啤酒,再点上一根烟,若无其事道:“会走的。”
“……其实你才最让人看不透,”蒋昱昭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你妹妹已经嫁给他了,他们要过一辈子……你要陪着她一辈子么。”
曲哲没吭声,蒋昱昭便接着往下说:“所以就待在沈一卓身边一辈子?”
“我不会。”
“曲哲,”意识到自己说得兴许有过分,将于放缓了些语气道,“只有你知道你是不是在骗自己。”后面的话蒋昱昭没说出来,他怕那太伤人——也许曲哲只是想留在沈一卓身边,以一种名正言顺的方式,而所谓的妹妹,才是借口。
“我不是……我会走的。”曲哲抽着烟,淡淡然道,“等她的孩子出生,我就离开。”
“这次你打算去哪儿?”曲哲说得很真实,蒋昱昭只好顺着他的话往下,“还是找个没人能找到的地方?”
“我也不知道,还没发生的事情,我不会去考虑。”
这说辞无论怎么想都像是在逃避。
蒋昱昭终于放弃再问出点什么实质性的内容,或者说有关于曲哲和沈一卓的实质内容,只默默拿起酒瓶喝了一大口,生硬道:“……这里味道还不错。”
“是么,我也第一次来。”曲哲笑了笑,“你什么时候结婚?”
“快了吧,还没定下来。”蒋昱昭如实答道,“家里希望快点,她也希望……”
“那你呢?”
“不知道,结不结婚的,也不重要。”
对话至此没能再进行下去。他们两各怀心事地喝着酒,过了零点没多久,曲哲提出回去,蒋昱昭也不多说,自然而然地跟着他一路,送他回家。
直到抵达公寓楼下,蒋昱昭才道:“如果你想走了,随时打电话给我。”
“好。”
“我没别的意思,送送你或者……帮你安排一下。”蒋昱昭说,“我是说,至少不用再弄得那么仓促。”
“好,走之前我会告诉你的。”曲哲扬起恰到好处的微笑,“送到这儿就行,谢谢了,有空再出来吃饭。”
蒋昱昭点点头,但他也知道,这不过是一句客套。
他看着曲哲走进电梯后才离开,独自打车回家。他早就没住在蒋父那儿了,而是自己购置了一套新的三居室。因为秦诗的存在,蒋父只是稍作考虑就同意了。蒋昱昭早不是当年那个总是在闯祸惹事的小孩,他有足够的理由放心他独自生活也不会把一切弄得一团糟。
看上去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朝着美好方向前行。
蒋昱昭思考着许多事,跟曲哲才分开,不免会想起以前很多事。他曾经想好好保护曲哲,可以让他不要再那么狼狈——说实话,在这次重逢之前,无论什么时候,他只要看到曲哲,对方都是一副狼狈至极的模样。
可这种感觉,他对秦诗从来没有过。
或者说对别人也没有过。
如果他和秦诗结婚,就这样平淡地度过一生,看上去也是个不错的未来。可蒋昱昭却总是隐隐约约觉得这样不行。他对曲哲说得很轻松,事实上关于结婚的事,完全是秦苑和蒋父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