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会儿,青布帘子又被掀了起来,只听一阵清脆的环佩声响,一种不是脂粉、宛如百花园中又清甜又淡雅的幽幽香味飘了出来。
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望着那窄窄的帘门。
一个十七八岁穿着淡黄衣衫的少女轻移莲步,盈盈走了出来。她有着婀娜的身姿、无可挑剔的脸蛋,一双秋水翦瞳般的大眼睛只需略略一转,便似乎要让人魂飞天外。她走在这喧闹的茶馆里,却仿佛是走在一条清晨里洒满阳光、绿草如茵的小路上,沿途带起一阵香风。她脸上未施脂粉,乌黑柔软的发髻上只插着一支银丝花朵的簪子,耳朵上一对小小的玛瑙珠,白玉般的手腕上戴着一对细纹光亮的银镯子,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修饰。但朴素之中所透出的那一种清雅自然、婉转高华却是世上大多数女子费尽心思而得不到的。
她的模样是那么秀美动人,神情却是那么倨傲,似乎世上一切的人和事她都不放在眼里。她虽然嘴角微翘,仿佛在淡淡笑着,但眼睛里却连一丝笑意也没有。
宣儿跟在她身后,端着一个大托盘,里面放着八九碗热气腾腾的清茶。
凌远看到这少女时,禁不住皱了皱眉头。她当然很美,美的出尘脱俗,但他注意到的却不是她的脸,而是她的手。
她十根春葱般的手指又纤细又白嫩,指尖却都带着一层微微凸起的淡黄色薄茧。她的容貌气质、清高孤傲,当然并不是个终日劳作的卖茶女,那么她手上的茧又是从何而来?
几个白衣少年见她最先走向自己这边,心神一阵荡漾,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不由自主都站了起来。
黄衣少女从宣儿的托盘中捧起了茶碗,他们忙弯着腰伸手来接,她却哼了一声,把茶碗一个个都放在了桌子上。
这几个少年也不觉得尴尬,各自抢了一盏茶捧在手里,却忘了喝,都直愣愣地望着她,望得如痴如醉。
黄衣少女脸上露出了不悦的表情,轻声说道:“几位不肯喝我的茶,是嫌这茶不好么?还是觉得受了骗,值不得十两银子?”
几个少年见她生了气,那微嗔的模样似乎更美了,都忙不迭地笑道:“喝,喝,姑娘的茶比仙浆玉液还好,莫说区区十两银子,就是一千两银子也是值得的。”
说着也不管茶水的滚烫,都端起来一饮而尽。沸水烫红了舌头,他们不由露出痛苦的表情来,但看到那黄衣少女正歪着头看着他们,便赶紧对着她讨好地一笑,口中含糊不清地连说“好茶,好茶”。
但黄衣少女却没有对他们笑一笑,脸上仍是冷冷淡淡的,带着宣儿转身就走了,宣儿倒笑得几乎弯下了腰。
托盘中的茶碗转眼就散去了,人们揭开盖子来,只见一盏清亮的碧水,幽香扑鼻,碗底沉着一层锯齿状的嫩绿叶芽儿,虽不知是什么茶叶,倒也玲珑可爱。
宣儿手中只剩下了最后一盏茶。黄衣少女走到了凌远身边,冷冷地看着他。凌远抬起头来,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黄衣少女眼里不禁露出了诧异之色,心里也很有些不服气。她已见过了太多面对她时痴迷、殷勤、紧张的表情,即使最一本正经的男人,在她面前也会露出与平常截然不同的一张面孔来。
那这个人是瞎子,还是脑子有问题,竟然看不出她的美丽?
她又等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我们这里只卖茶,不送清水,若是没有钱,不拘有什么东西也可以换茶喝的。”
凌远淡淡说道:“姑娘赚得已够多了,又何必吝惜一碗清水?”
黄衣少女瞪了瞪眼睛,见他并不动心,倒起了一丝好胜之意,便从宣儿手中捧过那盏茶,声音柔和了些:“这茶水好不好,你何妨先看看再决定呢。”
她一双纤纤玉手伸到面前,凌远却连看都不看,只说道:“请恕在下身无长物,只好得罪姑娘了。”
他刚说完,一个白衣少年站了起来,高声陪笑道:“这个人不识好歹,姑娘不必理他,不如卖给我吧。此茶如同仙品,十两银子实在很便宜呢。”
黄衣少女却并不理他,反而不耐烦地皱了皱眉。
宣儿突然指着凌远笑道:“这个人的腰上有个银牌,大概还值几两银子,就拿来换一盏如何?”她接着又眨了眨眼睛:“我们姐妹也不是强取豪夺,总要你心甘情愿才好。你品了茶,若嫌茶水不好,走的时候我再还给你就是了。”
凌远听她如此说,只好把银牌解了下来放到桌上,解释道:“这个牌子是在下重要之物,不能给人的,还请姑娘见谅。”
黄衣少女轻蔑地哼了一声,拿起银牌来看了一眼,只见上面刻着“长青”两个字,脸色竟然缓和了些,问道:“你是长青门陆掌门门下?”
凌远点头道:“正是。”
黄衣少女也不说话,默立片刻后转身走开,却吩咐宣儿:“给这位公子上一碗香片,不必算钱了。”
片刻后,宣儿用托盘送来了一碗茶。凌远揭开盖子,只见茶水一片乌黑浑浊,还有浓浓的腥膻之气,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别说喝进嘴了,就是闻一闻也感到恶心。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也就放到一边了。
大堂里人们都喝过了茶,却并未有人离开,闹闹哄哄中都伸长了脖子望着里间,还盼着那少女再出来。
一个身材异常清瘦、背负长剑的中年人忽然急匆匆跨进门来,有人认识他,便站起来同他打招呼:“济声兄别来无恙?”
众人一听到他的名头,大多数人都站了起来,原来这人名叫黄济声,是青城山下慕松山庄的嫡系子弟之一,在江湖上也做过几件轰动一时的大事,很有些侠名。
黄济声点点头,来不及与人叙旧,便着急地说道:“这里的茶诸位都喝过了?”
一个红衣大汉笑道:“喝过了,虽然贵些,还算口感清淳。”
黄济声突然脸色变得苍白,跺了跺脚:“晚了晚了,我一路追寻而来,想不到还是晚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