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瑞安盯着他,眼里出现了血丝,在烛光之中,有些狰狞:“那你为什么不去公安局自首,而要把我们召集到一起?”
慕尚青轻轻眨了眨眼睛,他的眉毛浓黑,一根根长得格外整齐,眉尾像被修整过的倒梯形,把眼睛轮廓衬托得格外精致。此刻他的眼眸像是倒映星空的湖水,清澈而又朦胧。
“我有心理障碍,有精神病,杀了人不会受到制裁,我会被送去就医,会有医生好好医治我,我会住在环境优美的医院里,接受精心的照顾和治疗,也许三五年之后,我会出院,我学历高,智商高,会的东西多,我可以找到不错的工作,顺顺利利过完一生。”
接下来的话,他没有说完——如果他去自首,他们会得知真相,会痛苦,会愤怒,会希望凶手被就地正法,但他们等来的,却是法庭宣布,凶手免于刑法处罚,不是进监狱,而是进医院。
他们会失望,会无助,会绝望,虽然会有干警向他们解释,凶手在犯罪时,处于发病阶段,属于无刑事责任能力者,按照法律,应该免于处罚。
最后,他们只能认命,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活得安安稳稳,只能被迫体谅他这个精神病。可是就算他们再宽容,再理解,再大度,内心深处,依然会有难以抵消的仇怨,从此对“精神病”这三个字,抱以最深的敌意和鄙视,甚至到死都无法释怀。
座位上的四个人,脸色都变得难看,胸中本来就隐忍着愤怒,此刻听了慕尚青这番话,愤怒已经达到了临界点,随时准备喷发。
柏瑞安斜睨着他,话从牙齿中迸出:“你把另一个人格叫出来,我有话问他。”
“有什么事你可以直接问我,我就是他,我们同属于一个身体之中,他只不过是我的阴暗面罢了,他所想的,其实就是我想要的,你们现在可以就把我当做他,我就是杀人凶手……”
他话没完,薛进萍突然扑上来,凳子一下子倒地,他狼狈地摔在地上。
薛进萍在他身上乱抓,她指甲长,力气大,在他脸和脖子上,抓出一道道血痕,慕尚青没反抗,就任由她撕打,头发、衣服,很快就凌乱不堪。
柏瑞安站了起来,他把薛进萍往后一扯,然后抓起慕尚青的衣领,猛掼到墙上,用力太大,墙都震下一地灰尘。
“你为什么要杀萌萌!”
慕尚青被撞得五脏六腑在翻腾,他咳嗽了几声,让自己快速缓过来,开口回答:“因为他太可爱了,太美好了,我的阴暗面,不喜欢美好的东西,他要把它们毁灭,以此来报复我,报复社会。”
一拳砸在了他的颧骨上,慕尚青被打翻在地,他感觉一阵头晕眼花,还没缓过来,身上就剧烈疼痛起来。
何蓝、龚燕华和薛进萍把他围起来,对他拳打脚踢,脚踹在他的额头、胸口、大腿、腹部,每踹一下,他的腹腔就翻腾一遍,他身子朝向天花板,完全伸展开,丝毫没躲,静静承受着。
几个人踹着,大骂起来,声音悲恸得沙哑:“你为什么不杀了你自己呀,最应该死的是你呀,你为什么不对自己下手啊——”
胡宾呆呆坐在座位上,他面容憔悴,目光失神,整个人显得颓废又迷茫。距离侄女胡卿可死亡,已经有一年半,但他还没恢复过来,他作为一名精神科医生,自己都不能治愈自己。
他曾经一度认为,杀死胡卿可的,就是医院里的某个病人,所以不愿意再踏入医院半步,他真的不能忍受,自己悉心治疗的人,可能就是杀了自己爱女的凶手。
而现在,事实证明杀了她的,是她最喜欢的慕老师,她曾经在他面前,夸了慕尚青一百遍,说他长得好看,脾气好,教得好,她以后找男朋友 一定要慕老师那种类型。
胡宾恨慕尚青,更恨自己,恨自己当初为什么不自己带小可,把她交给了一个隐藏的杀人犯!
柏瑞安和他一样,也瘫在凳子上,仇恨和心酸一路涌上了头,双眼红得可怕,他恨慕尚青,也恨自己,恨自己那天为什么要带萌萌去湖边,为什么要遇见楚动人和慕尚青,为什么要在一起吃饭!
何蓝、龚燕华和薛进萍也恨,恨自己的母亲、丈夫和孩子都那么可爱,那么善良,为什么他们会死,会因为太过美好而死!
丧子之痛,丧夫之恨,丧女之悲,丧母之恸,痛、恨、悲、恸,一时间全部涌上心头,聚集在二十平米的一间房中,小小的房间,承装了难以承受的情绪重量,随时可能坍塌,随时都会爆炸。
他们把恨意,全部发泄到慕尚青身上,直打到身上没了气力,嗓子里没有声音,才停住了脚。
最后,慕尚青躺在地上,不再动弹,好像已经安静地死去。
见他浑身是伤,没有人去理他,满腔恨意的死者家属,分散到了房间的各个角落,悲痛地哭着,两年来的心酸和仇怨,在这一刻完全爆发,整个身体都难以承受,快要撕裂开来。
半晌,慕尚青动了动,他已经没了力气,挣扎了好几次,双手抓住凳子,爬了起来,坐在上面。
嘴里满是腥味,他抬起手,抹了一把唇边的血液和灰尘混杂的污渍,声音都变得微弱:“我想求你们一件事。”
何蓝、龚燕华和薛进萍面朝着墙壁,没理他,柏瑞安和胡宾也偏过脸,不想再看他。
像他这样的人,不配提出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