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暮并没有下山去。
而是走入了草木葳蕤的林中,他将指尖弯成了哨口的形状放在唇间,用力一吹!
一声尖利的哨声从他口中清啸而出!
林中一阵鸟鸣啁啾之声后,彩儿扑展着翅膀准确无误地朝着他飞来!
彩儿见到了迟暮十分高兴,撒娇地在他脖颈处蹭了几下,然后在他耳边叽叽喳喳叫了几声后,将要传递的消息尽数告诉了迟暮。
通晓彩儿语言的迟暮听罢后,脸色一变!
沉默了片刻后,迟暮喂彩儿吃了一粒果子,轻轻拍了拍它圆滚滚的脑袋,轻声说了句:“我知道了。去吧。”
彩儿一声欢悦的鸣叫声,似邀功一般在他面前盘旋了一圈后拍打着翅膀朝着天空飞翔而去!
雨雾细细密密蒙蒙处,是迟暮缓缓低下了头,眼中一片担忧之色,轻声道了一句——
“果然,还是不行吗?”
他一身疲惫,拖着沉重的步伐,缓缓朝小屋走去。
夜幕很快降临,小屋处,一盏灯火忽明忽暗地闪耀着微弱的光芒。
那是姜芷歌为迟暮按照惯例留的一盏灯。
山路崎岖,她怕他找不回回来的路,故而夜夜为他留一盏灯。
而她,亦先行睡下了。
正于她熟睡之际,小木屋的窗外,缓缓淡出了天机老人的身影。
他手执拂尘面向着小窗而立,久久地凝视着睡梦之中的姜芷歌,微微一声叹息。
他苍老的眼眸之中沉淀的,是难以去诉说的愧疚和希冀。
“孩子,睡吧。只怕日后,你这般沉睡的日子,会越来越少了。是老夫对不起你。也对不起荏苒那丫头。百年了……我这糟老头子,也活够了。也是时候,赎回罪孽了……”
天机老人的一声长叹,落在了无声的黑夜之中,唯有黑夜的山中林间之风,呼呼吹过,回应着他。
他的身后,迟暮拖着沉重的步伐,慢慢走到了他的跟前。
“师父。有人已经知道了芷歌的踪迹。彩儿在这附近,发现了那人留下的记号。但,我们却不知道那人是谁。”
迟暮低头,心情甚为沉重地说道。
“我已经知道了。孩子,该来的始终会来。该承受的始终会承受。这便是宿命。”
天机道人慈爱地望着情绪十分低落的迟暮,说道。
“师父。我从小,你就教我悟道。可我愚钝,始终未曾能悟。反而是在红尘琐事之中越陷越深……”
迟暮望了小屋之中姜芷歌深深沉睡的面庞,心中扯过一丝痛。
“我,想这样守着她一辈子。就算她醒过来,恨我一辈子也好。师父,这便是执念了吧?”
“孩子……每个人都有执念。而每个人的执念,却又是不同的。有人为功名,有人为知己。就连师父,也不曾例外。师父,也有执念……悟道,是一生穷其不尽的事。没有悟透,不代表,不修行。”
天机道人的眼中是落叶归根一般的安定,宽慰着迟暮。
“师父。那现在,我们该如何做呢?”
迟暮迟疑片刻,问道。
天机道人凝视着迟暮良久,眼中有深意流转,终于,他喃喃开了口:“放她走吧……”
“不行!”
迟暮猛然抬头,双眼通红,眼中无奈和不舍交织反复重叠成了一团雾气!
经过这段时间的朝夕相处,迟暮几乎已经以为自己拥有了姜芷歌,这时,要他放手,他,如何能舍得!
“孩子。她生来不属于你。你这般执着,只会害了自己。”
“可我。已经无药可救。”
“你有。这药,便是时间。”
“没有了。她便是这穿肠毒药,早已熟烂于心。”
迟暮低垂眼眸,一身青衫被雨打得湿透,在天机道人面前,站成了一道孤影,被小屋之中的灯光照过,一片凄凉。
小屋之中,侧面朝墙而睡的姜芷歌缓缓睁开了眼眸,凝视着倒映在墙上的两道身影,将他们之间的对话从头到尾听在了耳里。
她的眼中,有一丝复杂的情绪,闪过。
失去了忘忧草控制的她,已经在此刻,往事一幕一幕地在面前如同默片一般一一闪过。
她紧紧咬着嘴唇,缓缓坐了起来,在灯影之下,她穿鞋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向了迟暮。
“芷歌!”
迟暮没有料想到姜芷歌在此刻竟然醒了过来,眼中一阵惊慌,赶忙上前,想要去扶姜芷歌。
却于他的手刚接触到姜芷歌之时,便被她冷漠地推开了,她冷冷地盯着迟暮,眼中万般情绪流转而过终究还是化成了她唇边的一句绝情的话——
“迟暮,你还要隐瞒我到几时?”
这句话似一道惊雷轰的一声在迟暮的脑海之中炸开!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姜芷歌,眼眸之间都是心灰意冷和难过,交织着内疚和不舍,哽咽在喉咙口,问了一句——
“你,没有喝今晚的鱼汤?”
“是。”
姜芷歌逼近了他一步,眼中是不理解是难过更是失望,她亦有些哽咽而愤怒地隐忍着说道:“从我醒来第一天,你日日给我汤喝,喝完我便记性越来越差开始,我便已经生疑了。而且,每次你听到一声鸟儿的清啼声便找借口离开,偏生彩儿的啼叫声我还没有忘记干净。所以,今日,我留了个心。”
“我多么希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我想知道为什么。”
姜芷歌紧紧握着双拳,双目近乎疯狂地死死盯着迟暮,将他逼得无处可走。
迟暮低头,先是默不作声,继而是近乎绝望的一声自嘲的笑声凄凉地响彻在小屋内,一直笑,一直笑,直到他眼角已经有了泪花溅出,他才一仰头,咬着牙齿狠狠地盯着姜芷歌,说道——
“姜芷歌,你想知道为什么。你还不知道为什么?你觉得,我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是我蠢,以为将你藏在此处,便可以骗过自己骗过你然后安然无恙地渡过余生!是我蠢。也是我自私。怨不得你的绝情。”
说罢,迟暮眼中的绝望已经似这夜幕的黑色,冷却到再也没有了边际。
姜芷歌的眼中,同样的,是被欺骗的愤怒,愤怒到她已经完全忘却了迟暮的好,她的袖口之中一把早已备好的尖刀还是滑落了下来。
她将尖刀砥砺在了迟暮的心口,冷冷地说道:“带我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