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跪安中,司礼监高呼一声“退朝散事”,殿中便响起一阵官员起身的窸窣布料声,与三两结伴的混乱脚步声。
在这样的嘈杂中,蔡延眼睁一缝,看向对面与六部一众伙同出殿的裴钧,向蔡飏低沉说道:“斩草需除根,拂尘去其痕——这学生是,那裴妍也是。为父时常教你们,若在朝中犯了错事,弥补是绝无用处的,你们须得把这错处牵连的人都拔干净,这才能不引火烧身……咳咳,看看,眼下那裴妍不除,她弟弟就咬上来了,唐家那学生不除,往后啊……”
“那儿子即刻先去打理那学生。”蔡飏连忙道。
蔡延这时起了咳嗽,便也懒怠同他多讲,只先微微点头,便起了身。
他随着前来请人入宫的太监往中庆殿方向走去,拐过游廊转角时,再望向清和殿南门,遥遥向着门外裴钧与人说笑的背影一叹:
“裴炳养了个好儿子呀,只可惜,是生错时候了……”
说完他啧声摇了头,由蔡飏上前扶着,便继续往宫内慢慢走去了。
裴钧别过六部诸人,等在清和殿外的石阶下,直到看见姜越的身影杂在一列亲王中缓慢出得殿门,他才浅浅勾起个薄笑来。
官员三三两两经过他,与他告辞,他一一招呼过,便见姜越已别过众皇亲,这时三步并作两步负手走到他身侧,果真劈头就问他:
“缉盐司是怎么回事儿?”
裴钧随同他往外走着,闲闲散散道:“朝上不是讲了么,王爷呀,臣这是为家国——”
“你才不可能帮张岭。”姜越言简意赅打断他说话,稍止一步,“如今怕是钱生将要拉倒唐家,而等唐家一倒,京门漕运就归了京兆,怎么运盐分盐便也是京兆说了算,所以你才打起了盐业的主意。自古盐铁米面乃国之双臂,拿住了盐,便是捏住朝廷半只手——裴钧,你想做什么?”
裴钧没有答话,只抬手拉了把他袖子,引他继续往外走:“宫里耳目多,咱们边走边讲,快些出去。”
姜越随他往外走去,见他还是不愿直言所想,便低声换了一问:“裴钧,年前聚宴你曾同我说,若新政好比天下分糜,则你得一份便可足矣。我知那必是气话、胡话、糊弄我的假话,可如今境遇同过去全然不一,时局对你也不再有利了,今时今日则更是四面楚歌,那眼下,你又是如何看待新政?”
裴钧与他走出清和殿的场子,拐入南宫门前的游廊,于此问是依旧没有答话,却轻声而认真地反问他:
“姜越,这天下内外积弊,不过徒有假盛之相——我清楚,你一定也清楚。若我明明白白告诉你,新政不出五年定是个败局,知道了这个结果,你又如何看它?如果知道七八年后,盐田屯兵将不堪税压揭竿而起,州府豪杰将群雄割据,朝廷一时枉顾,便连天下倾覆亦有可能,你眼下又会怎么做?”
姜越肃容看向他:“你会怎样?”
裴钧笑:“我只想保命,如今不过是拿点儿保命的本钱罢了。”
姜越眉心一凝:“只想保命?那你从前的抱负呢?你的万民之策呢?”
裴钧听到“抱负”二字,步子稍慢下来些,轻叹一声,倏地却又似暗云转明般,安然一乐:“我这个人,本就没什么抱负。”
姜越冷脸绕到他身前停下:“那你如今身在朝中、官居要职,难道就没有别的心愿?”
裴钧无奈地站定了,看向他,想也不想就坦然笑道:“怎么没有?我还得救裴妍呀。”
姜越再问:“别的呢?”
裴钧想了想:“唔,大概还想把煊儿养大吧。”
“那你自己呢?”姜越不禁提了些声音,脚下下意识向他靠近半步,“裴钧,如今你只是不帮那人罢了,难道不为了他,你自己就没有想要的东西吗?”
裴钧双眸澈亮地望着姜越,眼中的神采因言锁在眼前这人俊逸无双的面容上,这次想得更久一些,少时才低声道:
“倒也有,可那大约不是我说了就算的。”
春日的朝阳遍洒皇城,他在日晖中再度抬手拉了姜越一把,又负手同姜越并肩向外走去。他们沉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