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无铁覆,依旧是段不起眼的木头。门外石狮无血,戏球正得意,初冬轻风静静刮过,就连府门上挂起的簇新纸灯也悠悠飘dàng。
十年河西,十年河东。
“大人回了!”一声欢叫传来,裴钧低头平看,只见是个年岁十六七的小厮从宅里迎出来喜气叫他,“夜饭备上了,大人,歇会儿就能用。今儿有红烧鲈鱼,董叔叔亲自做的呢!”
——董叔也还在。
“请了厨子不知道用,尽自个儿瞎折腾。”裴钧抬起手背蹭过鼻尖儿,冲邓准扬了扬下巴笑,“你进去,先吃饭,吃了饭给我滚去书房跪着。”
邓准早知此劫逃不过,便耷拉脑袋一点头,哀声应了就进宅去。
而裴钧看那小厮还在旁殷切等着他入府,竟也觉容貌眼熟:“你,小孩儿,你叫什么名儿?”
小厮被他这一问吓着了,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何事,便无措喏喏道:“小……小的叫六斤。”
说完他正脊背打颤等着受罚,却见自家大人展颜笑了,直笑得英眉下叶目挽起:“六斤?大老爷们儿生出来才六斤,你娘也不嫌这名儿不吉利。”接着也未说什么他意料中降罪掌嘴的话,只单把手里一雪白的大裘递出来吩咐:“那六斤,来把这袍子小心抱给你董叔叔,一片儿毛都不准落了。”
六斤一愣,赶忙尖着指头欢喜抱了那白花花的大裘,自觉是抱住了传国玉玺般紧要,拔腿推门就往府中跑去:“董叔叔!董叔叔!大人回啦!”
立时那朱漆大门应声更开,一张刻绘麒麟斗虎的高大照壁出现眼前。裴钧垂眼低头绕壁而过,路至中庭,两侧廊下林立的武器刀刃上一一映过他径行的身影,换他墨绿宝蓝的隐约颜色无声顺往正厅站定,便有婢女端茶迎上。
他解下乌纱帽,另手接茶刚喝下第一口,却听一年迈老声已从外头赶来:“大人,方才宫里来了人呢,见您不在,又往司部寻去了!”
一回头,竟见是年过半百的董叔抱了那晋王爷的凫靥裘追进门槛儿来,叠声儿问裴钧:“这这这——这又是什么?”他翻开那裘袍的肩颈,指着那一团乌黑的墨团:“多金贵的衣裳,怎弄得这样儿!”
“衣裳是晋王爷的,给我不小心打脏了,得好生修补修补送回赔礼。”裴钧只是细细端详着董叔神貌,把喝过的茶盏放回婢女的托盘儿里,无所谓般笑了笑,“明日一早您替我送去梅少爷楼里,他许知道怎么修。您只叫他往好了拾掇,账面儿随他写,径直报来我这儿就成。”
“……哎,您怎么又惹着晋王爷了!”董叔唉声叹气应了,神色亦担忧:“大人,那宫里说皇上要见您,您还是赶紧——”
“我才从宫里出来,能有什么事儿。”裴钧不疾不徐避过话头,眉眼弯弯看着董叔,“听说您老今儿烧了鲈鱼?那先摆上吃饭罢。”
董叔一应,裴钧便自回了北房换衫,曳行间,面上玩乐笑意渐渐收整,一路在内院走去,见府中一山一石一树皆似从前世记忆中刻出般鲜活,入了屋内,连玉瓶瓷盏都全是旧物,叫他不免晃觉那前世狰狞的下场就像场极度荒唐的长夜迷梦,如今醒了,过了,竟好似从未存在过一般——
可那般惨烈又屈辱的,叫他身首异处、血溅闹市的,又岂能未存呢?
他换好常衫立在床边儿,抬手从靠墙的红木书架上抽出部半指厚的布封册子,静静打开,册子上头绣字《戏说文史》,叫他熟门熟路翻至中间,竟显出张小字密布的薄纸。
纸上赫然画着当下朝中的势力网群,孰归蔡、孰归晋、孰归皇帝门门清醒,更写了何职何官是何人,自然与十年之后大大不同——有死的未死,罢免的尚在,返朝的还闲着,甚多涂抹添改者——如划去吏部赵钿与刑部几个主事,是如今罢免的官员,六部、五寺的一些名下花了黑线,便表明是与裴钧熟识的人等。
往上的三公中,太师一框涂白贴纸,复写上“蔡延”二字,证实这正是蔡延初掌内阁的第一年,而再向上的“晋王姜越”二字下,也连了一条曲线接在京兆司、五成兵马和御史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