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什在大街上走着,一言不发,跟在他脚边的诺敏摇着长长的绒尾,抬起狭长的眼珠子看着他,完全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这几日她跟着云什到处跑来跑去,先是去寻了一趟在天津的陆晨曦,结果人去楼空,只有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姑娘在那里看门,问什么都不知道。
接着又回了一趟长春,云满楼还是那副德行,对云什不问,不理,不关心,许疏雨也一样,自云什踏进家门开始,就围着他不停的转来转去,问长问短,嘘寒问暖,紧张兮兮的。
云老太依旧没回来过,也没捎信回来过,云家生意,如今无论大的小的,急的不急的,全权交给云满楼打理。
家里之前对云满楼这个外戚承继当家之位不满的那些个叔伯,自从云满楼做主了生意之后,分给了他们不少的油水,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全都乖乖把嘴闭上。
变天,真是说来就来,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吧!
云什不想在那待着了,没住几天,带着诺敏,又跑了出来,只是走在黄昏街道上,他才想起,原来自己根本无处可去。
“诺敏,你说我这样,有什么意思?”
“什么?”
云什的问题太突然了,诺敏闻言,愣了愣,好半天,才抬起头,看向问完话之后,远远看着天边,发着呆的云什,看着他一脸的悲戚茫然,心中没来由的生出了些酸楚来,慢慢的,猫头垂了下去,落寞,填满一双猫眼。
“你想你妹妹的话,为什么不去找她?你一直都知道她在那里,只要你迈开一步,其实就能看见她,甚至是碰到她,我不明白?你到底在害怕什么?云什,酒吞太了解你的重情义了,因为看重,所以格外的紧张,因为紧张,所以不得不在乎。”
诺敏一针见血。
云什唇角上扬,却是勾起一抹苦涩,他停下了脚步,转身,蹲下去,伸手,抱过诺敏柔软的身体,选了个舒服的姿势,让她靠在自己的臂弯里,拍着她的屁股,点头,“好啊!很好,诺敏,你说出来的话,总是那么的正确,不错,我就是被那家伙抓住了把柄,我在害怕什么?我还能在害怕什么?小曦,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欺骗了娘,欺骗了爹,是我亲手把那两只怪物放出来的,要不是我贪玩,事情何须变到现在这副模样?我这是自作孽不可活,可小曦和爹娘不一样啊!我得护着他们,他们什么错都没有,没想到啊!当年祖师爷濒临死亡,还能带了这种东西出来,也难怪我们陆家几百年来,一直承着这毒咒,应该的,全都是应该的报应!”
诺敏知道云什说的陆耀祖带出来的东西是什么,却识时务的没有在此时此刻说出来,沉默了片刻之后,舔了舔猫爪子,开口,“好了云什,咱们回去吧!回下面去吧!虽然那不算是你的栖身之所,但怎么说也比在这里要好上许多,走吧!”
白无常几乎是冲到忘川河边上奈何桥下的,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不止,由于背上还背着一个负累,现在他是连站在那里,都觉得疲累至极。
可没办法,后头追兵紧追不舍,怎么甩都甩不掉,他根本不敢轻易停下来,这不眼看都到奈何桥下了,这才敢稍稍放慢些速度,歇一歇。
反正沿着这忘川水,一直走到黑林,出了黑林,便是人界和冥界的交界口了。
虽说奈何桥另一头也有一个,而且目前来看后者比较接近,但孟婆在边上守着,她老人家看着身后一大堆孤槐澍派来的人追着他跑,怎么可能轻易放他过去。
与其在那边跟她耗费时间,吃力不讨好且不说,万一等到后面的人赶上来,包围住,前有狼后有虎的,就更别想出去了。
反正只要安安静静的,黑林里除了那白牛一族,就再没有别的东西了,那岂不是比现在前后两拨人马都要好应付的事。
总之现在什么也不重要,最重要的就是要赶紧把背上的烨华送到陆晨曦身边,这丫头聪明,即便没有办法让烨华恢复过来,至少跟她说孤槐澍同外人勾结,害烨华,以后可能还准备对她下手的事说给她听,她怎么也能想到一个暂时的应对之策出来的。
反正怎么着局面都会比他和烨华两个在这里做砧板上任人宰割的肉要好得多了。
果然如白无常猜测的那样,原本坐在桥另一头,茶摊上悠然自得的打着小盹儿的孟婆,听到动静以后,猛地站起身。
先是看到白无常,而后把目光放在白无常背上,已经许久未曾见到面,听说闭关的阎君烨华,大惊完以后,才是看见追着俩人身后的一众妖魔鬼怪,其中不乏一些刑司里孤槐澍手底下的人,阵仗可不是一般的大。
立刻绕过茶摊,跑上桥,往着白无常立刻的方向,也跟着追着。
不过孟婆心里却不是想着要帮孤槐澍的,而是她之前也只是听说了烨华在忘忧山庄闭关。
具体事宜也知道多多少少和那莫倾征,还有那日轮转司发生的一切,脱不了干系。
因着这里头其实有很大一半是她的责任,她没有及时查清楚莫倾征的事也就算了,烨华跟着莫倾征跳下轮回台时,她比谁都离得近,却没出手阻止。
虽然她是因为真的被吓懵了当时,可谁信啊?
这点从孤槐澍在烨华闭关以后,立刻派了黑无常来收走了她的幽冥印信,还封了驱忘台,就可以看出。
她现在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所以她很着急,她急着需要一个功头,让孤槐澍重新信任她,否则她在冥界待不下去,只是时间问题。
在看到白无常背着明显还处于昏迷状态的烨华出现时,孟婆知道,她的机会来了,虽然不知道白无常到底在干什么蠢事?
但孤槐澍派这么多人追捕,一向和黑无常俩兄弟形影不离的白无常却独自一人带走了烨华,这事儿绝对没这么简单,不管白无常是不是在劫走烨华,孟婆很清楚,只要追上了,自己就是大功一件了!
至少在孤槐澍的眼里。
白牛一族当年在妖界那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不然那势利的汤馆老板溺之女断不肯把鬼市后头的黑林拨给他们居住。
但就是原本如此庞大的族群,却在几十年前,消失得悄无声息,仿佛从来未曾在这天地间出现过一般。
旁的人断然是想破脑袋也不会知晓其中缘由的,但白无常怎么说也算是半个当事人,自然是清楚的。
当年云家女儿云春与东哥内外呼应,差点儿把阿宛害死,还放出了罗刹云尽头,那残骸内的东西,整个冥界都差点儿因此覆灭!
白无常永远也忘不了那天冥界一成不变的天空突然之间风云色变,血一样霞红的浓云在天上翻滚,在那尽头,有一双眼睛,竟和阿宛一样,清澈透亮,仿佛一眼看过来就能瞧到人心坎里去。
华贵的大殿变成断壁残垣,奈何桥塌,忘川水被尽数吸干,所有的幽魂都被河水带着,往那双眼睛底下卷去。
它在吃那些鬼魂!
白无常没有看到最后,因为黑无常一手抱着晕过去的阿宛,一手朝他伸过来,拽住了他的胳膊,就把他硬是拉走了。
只在他视线里留下陆忙忙手持那把诡异莫奇的刀,朝着天边冲天而上,毅然决绝的背影。
那是白无常最后一次见到陆忙忙。
所有的人都说他死了,没了,此后阿宛身上,肚皮的地方,便多了一道掌纹,后来,生下陆山河陆山海这对兄弟以后,这掌纹便消失了,反而出现在了陆山海的肚子上。
白无常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觉得自己的哥哥,烨华,孤槐澍,他们全都知道,只是他们不愿意把话说出口,亦或者是他们不愿意让他知晓那些话罢了。
“如果我这次真的能把阎帝你救出去,你就告诉我吧!当年的真相,那到底是什么?我知道你听得见,你一定听得见我现在说的每一句话,我数三声,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三,二,一........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白无常一边往前没命的跑着,一边时不时,扭过头去,朝烨华说出了这番承诺的话来。
话音落下,烨华双眼依旧双眼紧闭,不过正如白无常所说的那样,他是听得见白无常现在正在说些什么的,只是动不了,也睁不开眼睛,更说不出话来罢了。
白无常这样,不就是在耍无赖嘛!
烨华在幻境里骂骂咧咧,气得快跳脚了,可却也只能眼巴巴在那里听着三个数字一一数完,什么事都做不了。
因为他现在根本就是分身乏术了,梦貘还没有完全安静下来,更何况白无常怎么说现在也是在帮他,如果说白无常真的那么想知道当年陆忙忙的事,其实也不是什么必须要隐瞒的。
当初不多说,其实是因为他自己都没搞懂,陆忙忙就这么没了,最讨厌的家伙就这么永远离开了。
他心里不是滋味儿,自然也就没功夫跟别人解释什么,而且他根本就不想记起陆忙忙当年的惨状,他也是在害怕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