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士,按秦律规定,协助抓获贼人,国府有赏,壮士可不能这么一走了之啊!”蒙恬拦住中年汉子,担心自己一个小孩子,人微言轻,一开口却把秦律用做了挡箭牌。
“可我没有听说一定要去领赏吧?!”中年汉子愣了愣,抱着手臂,笑道,“我侠义心肠,助人为乐,难道就不行吗?”
蒙恬明白了,这人就是这个年代典型的侠,近乎于活在武侠小说中的人物,不求荣华富贵,只求快意恩仇。中国社会的侠文化,源远流长,战国尤盛。侠以武犯禁,秦国大力打压不事生产、四处游荡的侠,但侠文化,并没有在秦国禁绝,只是低调了许多。想到这里,蒙恬心里既好奇,又好怕。如果这人刚刚站在刺一边,只怕这个时候自己早已是一具尸体。
“秦律规定,助人为乐有赏,你不去领取赏赐,这是平白抬高了社会道德标准,让以后的人怎么想!”蒙恬想了想,助人不领赏这种风气要大加批判才行,“子路救助落水之人,坦然受赏,得了一头牛,孔子听说后,感到很高兴,还夸奖说人们都会用于救助落水之人了。子贡救助落难同胞,却不按照规定去官府领赏,孔子得知后却批评了子贡。壮士,你这样的行为和子贡又有什么分别呢?”
那人听了,眼神有些玩味,好奇的打量着蒙恬。孔老夫子的教导,他自然是知晓的,秦国不比齐鲁,不兴儒学,孔子在秦国,并没有多少名声,反倒是批判的话语居多。眼前的小子,小小年纪,身佩宝剑,气质不凡,多半是贵族后代,开口教训,却提及了孔子的教导,难道说,这孩子的家庭有儒学的传承?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你说得不错,我卜兴就跟你一起去领赏罢!”卜兴不再坚持,跟在蒙恬后边,心里思量着,我在外游学多年,多听闻子贡、颜回的名声,我身在的子夏一脉,现在却名声不显。想当年,魏文侯在世的时候,子夏为文候师,西河学派是何等的兴盛,真是时也命也!
蒙恬正准备前往县府,哗啦哗啦,一队军士飞奔而来,当先的一员骑将,正是蒙武。他得到刺行刺的消息后,一边吩咐部将加强对赵姬的保护,一边亲自赶往蒙恬的方向。该死的刺,该死的大荔县令,怎么管理的治安?我儿蒙恬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看你们怎么连坐?
“蒙恬,公子没事吧?有没有受伤?”蒙武很关心蒙武现在的状况,可出于职责,他仍然首先询问了嬴政的状况。
“父亲,公子无事,多亏这位壮士卜兴出手相助,我和公子才能安然无恙。”蒙恬顺势向蒙武举荐卜兴,他打定主意,找机会劝说蒙武接纳卜兴成为蒙家的门。
“多谢壮士出手相救!”蒙武拱手作礼道谢,暗中打量着卜兴,见他英武中透着一丝儒雅,年纪和他不相上下,心中暗暗点头,升腾起不少好感。蒙家祖籍齐国,时代习武,可并不仅仅依凭血勇之气,颇重家学传承,与文武并重的人颇为投缘。
蒙恬招呼一队士卒护着嬴政前去沐浴更衣,参与击杀刺的士卒则抬着刺的尸体前往县府,他们看向尸体的目光,充满着火热,内心已经在期盼着赏金和爵位。
得到刺行刺的消息,大荔县令惊得几乎站不住脚,自上任以来,大荔县令可没有发生过这等恶性犯罪,尽管他不知情,可根据官吏考核的规定,势必会影响到他的年终考核。回过神来,他赶快通知县尉,加强戒备,万不得再出什么差错。
县里的狱掾验过尸体,县丞做了记录,待情况核实后,评了功劳,兑付了赏赐,已是将尽傍晚的时候。秦国的官吏办事效率颇高,当天能够处理完毕的事,就不能拖到明天去。这些基层的秦吏,给蒙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秦国国势蒸蒸日上,秦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除了武勇,更在于国家整个体系运转的高效。
“卜先生,天色已晚,不如你与我们回营歇息一晚如何?”卜兴正打算告辞的时候,蒙恬先开口邀请道。
“是啊,刚在县府,你的验、传上记明你是上郡人士,我年轻的时候,曾在上郡从军,说起来,有好几年没有回上郡去看看了。”蒙武本来没有想过邀请卜兴前往军营,可见蒙恬面露期待之色,不忍拂了蒙恬的心意。
卜兴没有推辞,他知道眼前的这人,正是秦国上将军蒙骜的儿子蒙武,也是秦国的一员猛将。蒙氏来自齐国,那里儒学兴盛,蒙氏应该不会排斥儒家学说,或许,可以以此为契机,在秦国拓荒儒学,重建西河学派的荣光。
回营的路上,蒙恬自觉的落在蒙武、卜兴的身后,多听少说。话里行间,蒙恬得知了更多的信息。原来,卜兴是上郡人,世代经商,可他却对经商没有任何兴趣。也难怪,秦国的商人,富则富已,可却没有特别高的社会地位。二十岁那年,他决定仗剑东出函谷关,找名师学剑,出师后,任侠放荡,在楚国的时候,遭遇盗贼,差点丧命。生死关头走了一遭后,觉着侠的生活,终究有些无聊,更不能济世安民,留名青史,彷徨之际,路遇一山间隐士大儒,遂拜在其门下,往山间结庐而居。
“后来,我才知道,先生传自孔子的弟子子夏,可子夏的名声,现在却少有人提及。”卜兴叹了一口气,“先生临终前,谆谆教诲,让我复兴子夏之学,兴日夜不敢有所携带。出山后,我前往齐国,那里儒学兴盛,想着办学为生,可哪里想到,齐地儒生,大多尚空谈,不尚实务,我想,当年子夏到魏国讲学,西河学派盛极一时,秦晋之地,人们讲求实用,现秦国儒学不兴,或许是我子夏一脉的机会。”
“没想到,先生竟然是个儒生?!”蒙恬歪着脑袋,他心里以为,卜兴应该是个十足十的剑。
“我就是个儒生,有什么奇怪的?”卜兴反倒有些不解,蒙恬为何大惊小怪。
“我还以为儒生都是面若冠玉、手无缚鸡之力呢!”蒙恬嘿嘿一笑,后世的印象里,那些读圣贤书的人,可不就百无一用是书生,极度蔑视武人,消磨了汉人的尚武精神。可没想到,刚刚弹弓打刺,拔剑杀人的卜兴,也是一名儒生。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孔老夫子精通六艺,武艺高强,刚刚你说的子路,是被夫子打败之后,才拜在夫子名下的。”卜兴想着,儒生什么时候给了人手无缚鸡之力的印象,那还得了,蒙氏一族持如此观点,还怎么帮助他在秦国兴旺儒学。“吴起,你知道的吧?他学兵法之前,先学的正是儒学,面见魏文侯的时候,身穿的不是铠甲,而是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