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轻寒坐下又站起, 在病房门外来回踱步,然后又坐下去,反复了好几次, 才见陈落开门出来,她碰见了救星似的赶紧站起来, 走过去,想打听萧桐现在的情况,但陈落看见俞轻寒那张脸就烦得一句话也不想说。
这实在不符合一个医者的职业操守, 医生的职责就是治病救人,什么病,严重程度,怎么治,治疗进展,陈落完全有义务告知病人及其家属——不论她面对的人有多么让人厌恶。陈落这些年遇到过的奇形怪状的患者及家属不胜枚举,她全都能从容应对,唯独今天,对上俞轻寒这张着急焦虑得情真意切的脸,陈落简直不想多看,况且陈落也并不认为俞轻寒能算得上萧桐的“病人家属”。
哪位家属会把自己的亲人害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德性?尤其是患者病情已经开始好转的时候?
可陈落需要知道萧桐的情况,她需要知道萧桐一直锁在心底最深处的、完全不想让任何人知晓的秘密,陈落以前曾经试探过萧桐许多遍,萧桐太过谨慎小心,每次只是轻微试探都能凭着本能绕过去,完全不给陈落一点靠近的机会,饶是经验老道如陈落也有点灰心。如果世上除了萧桐自己,还有谁知道这个秘密,毫无疑问是俞轻寒,凭着这个,陈落也不能真的把俞轻寒给赶出去,当然,那些隐藏在暗处的保镖也是颇为重要的因素之一。
“这位小姐,请问贵姓?”陈落面上浮起职业式的笑容,站在俞轻寒一米之外,得体地询问。她是心理和精神学专家,手上握着精神病学和临床心理学两个博士学位,拿捏人心得心应手,知道怎样才能得到他人最大程度的信任。
“俞。”
“俞小姐,刚才在病房里是我失礼了。医者父母心,看到患者受苦,不免关心则乱,希望您别介怀。”
俞轻寒自己对萧桐就已经是关心则乱了,此刻恨不得替萧桐受罪,听陈落“关心则乱”四个字,心头一热,对她初时的防备放下一半,态度也友善起来,“陈医生别这么说,您是专家,只要是对萧桐病情有好处的,尽管照您的规则来,今天是我鲁莽,陈医生,我先给您陪个不是。”
俞轻寒说着,先给陈落深深鞠了一躬。
若是俞轻明或者莫夕原任何一人在现场,恐怕都要惊掉下巴,俞轻寒骄纵跋扈惯了的人,什么时候对人行过这么大的礼?莫说对俞轻明,就是对她老子都没这么恭敬过。虽然俞轻明不在现场,不过跟久了俞轻寒的保镖们都知道俞轻寒的脾气秉性,此时见到俞轻寒如此,也都躲在暗处面面相觑,眼里的惊讶藏也藏不住。
俞轻寒当然也不是真服了陈落,她是怕自己莽撞,得罪了陈落,陈落不好好给萧桐治疗。俞轻寒从前是见识过萧桐病情凶险的,几乎是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如今再来一次,俞轻寒如何也不敢冒这个险了。
陈落当然知道俞轻寒的心思,暗暗冷笑,心道,现在知道怕了,早干什么去了,面上却依然笑得柔和,摆摆手道:“不敢当不敢当,俞家的名声我是听过的,俞小姐现在如此,怕不是存心折我的寿吧。”
“陈医生学识渊博,还信这个?”
“冥冥之中总有天意,谁说的准呢?”陈落笑了一下,对俞轻寒做了个请的手势,“俞小姐要是有空,不如去我办公室坐坐?关于萧桐,我想知道得更详细些。”
“好,陈医生想问什么尽管说,只要对萧桐的病情有好处,我一定知无不言!”
陈落的办公室距离有些远,和住院部隔了一栋楼,两人一路无话,直到进了陈落办公室,关上门,陈落才对俞轻寒道:“今天太忙,没来得及收拾,俞小姐不必客气,随便坐吧。俞小姐喝什么?”
“不用客气,白水就行。”俞轻寒没心思看陈落办公室乱不乱,随便往沙发上一坐,就说:“陈医生有什么想问的,直说就行。”
“好。”陈落在柜子里拿了个一次性纸杯,倒了杯水放在俞轻寒面前,在俞轻寒右侧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开门见山问道:“萧桐到底隐瞒了什么?”
俞轻寒拿杯子的手抖了一下,水洒了大半。
“陈医生,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俞小姐,按理说,保护病人隐私是我的义务,但想必你也猜出来了,萧桐并不是第一天来我这里治疗。说实话,她已经在我这里治疗了一些日子了,我甚至已经写好了接下来半年的治疗计划,萧桐之前的精神状态虽然不稳定,但是只要坚持心理引导加药物治疗,过个几年,慢慢恢复也不是不可能的事。”陈落交叠着双腿,语气里似乎有些动怒了,“可是现在,不仅我的治疗计划功亏一篑,以萧桐现在的状态,能不能恢复行为能力都得两说!”
俞轻寒默默地听,越听心里越沉,这些话不用陈落说,俞轻寒都知道,但是……俞轻寒手上的水杯越捏越紧,但是有些事,就算把萧桐杀了,萧桐也不愿让人知道。
那些事,老早就该深深埋进黄土里,不仅萧桐,连俞轻寒也不想对第三个人提起。这是萧桐的心病,又何尝不是俞轻寒的心结。
“陈医生,你要问别的事,我都可以据实相告,唯独这件事……”俞轻寒嘴里苦涩,连嗓子都沙哑起来,“这件事,萧桐自己不愿说,那么我就更没有资格说。”
陈落沉默着看俞轻寒的眼睛,痛苦挣扎、自责懊悔,陈落想,看来今天是没有希望能从俞轻寒嘴里撬出些什么话来了。陈落做事向来果断利落,既然问不出什么,那么谈话便到此为止,陈落看看时间,离一个小时午休仅剩半分钟,她没时间耽搁在俞轻寒的纠结挣扎上,甚至没用送俞轻寒出门,自己脱了白大褂,拢了一下头发,就赶着去省医大上课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