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贾老太爷身上的丧服更是让叶萧凌小心翼翼不敢说错什么,他总觉得贾老太爷尽管现在开起来十分开朗,可他的背后就如同背负着一条沉重的亡魂,就连他的背都要比原来更加弯曲辛酸。
“你在放水。”贾老太爷淡淡地道。
叶萧凌一惊,结结巴巴地道:“什……什么?”
贾老太爷笑了笑,道:“不要以为老头子我出车是没看见你那守株待兔的马,年轻人!你还差得远呢!”
叶萧凌骤然震惊,在他眼中,贾老太爷身上那层神秘更增加了几分高深莫测之感,他一直以为自己到现在位置的放水都做得不露痕迹,可现在当场被贾老太爷叫破,他才发现,贾老太爷并不是不知道自己的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或许这就是一位长者的功底?看似不露声色,实则早已经洞若观火。
“嘿!不过你既然让了这一手,就不要怪我老头子手下不留情了!”贾老太爷低沉说着,手上摸到了自己的炮,苍老瘦削的手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好像他手上握着的不只是那一枚轻巧的棋子,而是一座镇定乾坤的大山。
叶萧凌心里紧张起来,连忙把整个局势重新看了一遍,自己的象棋水准或许不如老单,可也算是除了职业棋手之外少有敌手,而前些日子还在自己让了车、马、炮却仍然一败涂地的贾老太爷此刻却如此胸有成竹,他的信心又从何而来?难道说,这些日子,他的棋力突飞猛进了?
叶萧凌眼神一凛,他突然发现了自己自认如同铁桶一般的防御阵形正因为他刚才放水而不动用伏兵的原因,产生了一个微小的间歇,原本如果贾老太爷的车没能走那一步进入自己的防线,他可以说是高枕无忧,可现在,有了车做前锋,他的炮自然就有了助力。而仅仅只是这样看似不起眼的助力,却足以成为锁死全盘的囚笼。
叶萧凌屏住呼吸,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贾老太爷的棋力竟然提升至此,可以发现这样细小的破绽了,而那一辆车不讲道理的做前锋,难道是因为算好了自己会在此时放水?
然而……贾老太爷的手大气磅礴地往下一砸,咣当一声,却把他的炮砸在了一个在他看来毫无意义的位置!
“哈!你的这个相保不住了吧?”
叶萧凌的脸突然抽搐起来……
他终于把自己之前对贾老太爷棋力提升的想法完全推翻,贾老太爷这完全就是一通乱下,还自认为自己正稳操胜券嘛!他这一炮打来,固然是吃掉了自己的一个相,可就如同两位大将远离中军,孤身入敌阵取了敌人一颗大好头颅。可这样一来,他的两位大将等于完全暴露在了对方大军的刀口之下,叶萧凌只需要动动手,就可以把他的车和炮都留在这里。
叶萧凌勉强地笑道:“厉害厉害。”
手上却忍不住把自己的车轻轻一动,吃掉了贾老太爷那刚刚吃掉一颗“相”而正在耀武扬威的炮。
“诶……”贾老太爷脸色骤然一变,原本因为意气风发而挑起的眉头也紧皱起来,他看了看自己手上那颗刚刚吃掉的相,又看看自己炮的位置,喃喃道,“不应该啊……不应该啊……”
叶萧凌无奈地道:“贾老,你这完全是把你的炮送给我了啊。我想放水都放不了了。”
贾老太爷声音一下子变得有些虚弱,他嗫懦地道:“等等……等等……容我悔上一棋,刚才是一时失误,一时失误。”
这下,不光叶萧凌,就连夏岚都忍俊不禁,捧腹大笑起来。
正当一老二少相处融洽,一团和气的时候,朱红大门骤然打开,踩着沉重的步伐,带着一些忧心的神色,季林穿着一身严谨的西装,两鬓斑白的他就这么走了进来。门外是他的老管家,换做平时,他早该把车开往停车场去停下,可今天,那位老管家显然知道季林不会在这里久留。只是贾老太爷如果知道了这个消息,会怎么想呢?
老管家轻轻地摇了摇头,微微叹息了一声,看向天边浮云,道:“世道无常啊。”
夏岚感觉到了他眼神里的冷峻,所以没有再靠着贾老太爷,下意识地站立起来,对着季林轻轻一点头,道:“季叔。”
季林同样微微点头,道:“小姐。”
叶萧凌手上握着棋子,再也下不下去,也同样站了起来,道:“我是不是要回避一下?”
“你……”季林对于叶萧凌今天在这里也感觉到有些诧异,毕竟他只知道叶萧凌过些日子会来老宅登门拜访老太爷,却没有想到是今天。想到那个消息跟叶萧凌实际上也有关系,他心里的为难越发深重起来,原本他要对贾老太爷这件事情就有些不知道如何开口,而现在,他更是恨不得没有进这个大门。
“怎么了?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贾老太爷没有站起来,这倒不是他在蔑视季林的到来,而是他基本上把季林当一家人,也就不讲究太多礼节,笑了笑,“我正跟小叶下棋呢,刚才还差点就把小叶给将军了。”
叶萧凌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心想你那算哪门子将军,本来有个将军的机会,你没发现,却下了那么一手昏招……
不过季林看着贾老太爷,与叶萧凌的理解不同,他听出了贾老太爷说这句话的意思绝不仅仅只是表面上说跟叶萧凌下棋的事情,而是要以此表达跟叶萧凌的亲密。本来贾老太爷对于夏岚喜欢的这个年轻后生就十分满意,现在,他更是把叶萧凌当成了将来的重孙女婿看待,不打算让他回避了。
知道贾老太爷意思的季林重重地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叶萧凌,其实这件事情本该让叶萧凌知道。咳嗽一声,他低声道:“付远山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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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萧凌和夏岚赶到医院的时候,在手术室里抢救的付远山已经被医生们盖上白布,迎着走廊一片惨白的灯光,向着他缓缓走来。他能看见推着床的陈行之双目通红,他是主刀医生,身上的的血液尚且还没有完全擦去,但一起推着病床的或年轻或中年的医生们都知道这位作为医院外科手术金字招牌的老人与付远山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深厚情谊,自然没人敢于去劝说他先去洗掉一身的血迹。
一块白布遮盖下的付远山就身体早已经冰冷,陈行之看着那块白布,嘴唇颤抖,走起路来都有些跌跌撞撞,但他仍然倔强地甩开身旁医生们的搀扶,一步一步地走着,只是把大半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病床的栏杆上,原本十分康健的他这会儿也显出了一种令人辛酸的老态。
“你怎么就这么去了呢?”陈行之颤抖着去触摸那张在白布下的苍老面容,却在触碰的一瞬间,仿佛触电一般地收回了手,终于,大颗大颗浑浊的泪水跌落下来,在那块白布上撞得粉碎。
叶萧凌如同被抽空了力气,差点瘫软在地上,身旁的夏岚紧紧地握着他的臂弯,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这时候,林秋终于从门外穿着粗气狂奔进来,看见那块白布,大声嚎啕起来。